说到母亲,大多是熟悉她的外貌,总细数她银发几几,端详她皱纹深深,回望她背影萧萧,又或赞扬她老茧重重。但于我而言,最熟悉的却是一颗不起眼的颈间小痣。这颗痣长在母亲右侧颈肩相连的那块地方,不大不小,圆润饱满,微微有些凸起,大概是承载了我的踏实。
小时候,我睡小床,隔着低矮的围栏,旁边就是父亲母亲的大床。午睡醒来,会有一种还在梦里的感觉,类似于做噩梦惊醒的时候。透过栏杆,急切地用朦胧的双眼锁定母亲的背影,我总会爬过去,钻进她怀里,不乱动也不睡觉,什么都不做,只是盯着她的那颗痣,就感受到自己的心脏慢慢恢复正常的跳动。窗外的汽车鸣笛和小鸟都不在中午叫唤,我单调地眨着眼静,等她醒来。尽管她因此责备我醒了为什么不起来,但我依旧我行我素。
每年我们都要自驾回老家,四五个小时的车程小孩子总是要睡觉的。但是不管是缩成一团、坐着还是横躺在三个座位上,我就是睡不着,还觉得其他地方酸痛。于是我就坐在母亲怀里,头埋在她肩窝,看着那颗痣,它好像有点扩散开,就像水墨画里,墨没舔干净不小心被作者滴在画上了一样;有时我觉得它不是圆形了,更像椭圆形;有的时候颜色是母亲眼睛的颜色———深棕,有的时候又是我的眼睛——纯黑的。我总是乐此不疲地观察这颗痣的变化,尽管它一点没变。趴在母亲怀里,到达目的地时睁眼,第一个映入眼帘的还是这颗痣,便觉得非常踏实,一切都没变,我们没有偏离航线、没有迷路、没有少什么东西,我们只是到达终点了。
以前还小,只知道喜欢一个人就要亲亲她。我捧着母亲的脸,仔细看了一遍。先亲脸颊,接着亲额头、下巴,亲亲有着三眼皮的眼睛,再重重地亲一下鼻尖,最后亲到她颈间的那颗痣。母亲总会故作嫌弃的推开我,又抱着我一个个对照着亲回去,车里我们都在咯咯地笑着,父亲从后视镜里偷看我们,唇边衔着一抹笑意。窗外的夕阳时不时照进来,照在母亲脸上,她的眼眸被晕染上了一抹金,就像光照进宝石里一样。
小学的时候被最好的朋友伤害了,她头也不回地跟我绝交了,我看着她的背影,只觉得心脏沉甸甸的。回家后我故作坚强地说:“我没事儿啊。”但跟母亲谈及那人的名字时,眼泪还是不争气的唰唰流出来,越说越委屈。母亲将我抱住,故意拖着引人发笑的长调安慰我,她说的什么我已经想不起来了,我只记得我鼻涕眼泪糊了她一肩,连带着那颗痣都是亮晶晶的。有时觉得这颗痣好神奇啊,好像能收走我所有的坏情绪,胸口的沉闷都在眼泪中发泄掉了。现在想想,母亲那么爱干净,平时蹭上一点灰都要擦很久的人,怎么容忍的了我的鼻涕眼泪。
上八年级了,我比母亲高了。我的右边肩膀上也有一颗痣,跟她的连位置长得都一模一样。一个周末的早上,我们难得在卫生间里一起刷牙洗脸,我在你的右手边,低头就能看见你斜方肌上的痣。我说你这颗痣生得好好看,母亲撇着嘴角说丑死了,过几天就把它点掉。
我说:“哪有,哪里丑了。我很喜欢,这长得多好看多别致啊。”说着两手放在她肩上,早上的浴室很亮,但母亲还是开了灯,暖色调的灯光把人衬得柔和了许多,她穿着圆领酒红色裙子,斜方肌上的痣露出来了,确实美。我们就默默地看着镜子里的对方,谁都没出声。过了一会儿,母亲没再理我,哼着小曲儿继续敷面膜。
这颗痣或许生得不好吧,但是对我来说,它承载了很多,多到母亲的肩膀放不下,都长到我肩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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