酿酒记

三年级 叙事 1632字
2023-09-16 16:04:03

一入秋,我便掐着手指算日子,选一个大晴天,跟母亲一起进山。

我们要进山寻找一种特殊的植物。它们长在大山深处,在层林茂密、水汽氤氲的地方。经年的落叶腐化成泥,土地蓬松肥沃,因为树枝的疏忽,角落里漏下一小片阳光,这种地方最可能发现它们的身影。

它们喜阴、嗜潮,同时又向有阳光的地方蔓延,姿态跟八月瓜差不多,要么趴在刺蓬上,要么沿山道两旁生长。那是一种藤,可我至今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它似乎没有一个准确的名字。它的果实,我们叫做野葡萄,肉小,核大,熟透后乌黑发亮,渐至松软,咬起来酸甜可口。它的叶,我们称为甜叶子,形状修长,像一柄柄长剑,很整齐地排列着,叶子朝外的一面浓绿青黑,背面则是一层毛茸茸的白毛,这层白毛是区分真假甜叶子的最大标志。

之所以叫它甜叶子,是因为它口感极甜。那种甜在任何地方都体会不到,程度接近工业糖精,摘下来,放嘴里一嚼,舌头甜得发麻,进而感到一阵苦涩。即便这样,我们还是不停往嘴里塞,我们是那么饥渴,那么向往甜的滋味。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家里难得买一回糖,山野里一切甜的事物都成了我们追寻的目标……不过,我们此刻进山是要采它的叶子用来做酒曲。

母亲是远近闻名的酿酒好手。她制作酒曲的原料有很多种,但是她说过,酿甜酒,任何材料都不能与甜叶子相比。用甜叶子制作出来的酒曲,再酿造出来的甜酒,醪糟柔而不烂,气度醇和,口感极佳,而且外观也好看。酒酿成了,那米,依然是一粒一粒的,晶莹剔透,宛如碎玉。第一次吃这种甜酒的人都以为里面掺了很多白糖,不相信这种甜完全来自天然。

依山道而行,两边松树渐高,林子渐深,蕨类植物的簇拥使山道变得偪仄,我和母亲在丛林中穿梭,一路瞻前顾后,小心翼翼地寻觅着,像背负了一桩重大的使命。走到林子深处,地面积了一层松针,踩上去沙沙作响,头顶漏下来的阳光斑驳陆离,我一阵恍惚,好像进了另一重世界。母亲一边走,一边找,还一边告诉我,制作酒曲的甜叶子不能沾露水,所以只能下午进山。春夏季节,叶子太嫩,水分太多,汁液不够浓稠,是不行的。而一旦过了季节,叶子老了,干了浆,也不行,入秋便是最好的季节。这时候,不但叶子的质量好,果实也已成熟,变成了乌黑色,目标容易寻找一些。

母亲像外婆,年纪还没上来,眼神却不好使了,缝衣服穿针引线常叫我帮忙,进山找东西更是远远比不上我。每次,我都比她先找到甜叶子,当我惊喜地喊叫起来时,母亲连忙止住我。她说,见到甜叶子要凝神静气,可不能毛手毛脚,更不能胡乱造次,否则一旦惊了酒神,酒曲就做不成了,也酿不出来好酒。母亲说得那么郑重其事,就像她每次在下锅之前,祭酒神的神情一样,不由我不信。

甜叶子摘回来以后,不洗,直接碾碎了,跟糯米粉一起搅拌,揉成团,然后放在屋檐下的阴凉处,晾干。酒曲团子最初是万万不能见太阳的,阳光一晒,很容易杀死那些脆弱的、刚刚形成的酵母菌。晾干之后,母亲会用麻线将酒曲团子串起来,挂在高处。用不了多久,这些团子里会长出密密麻麻的细孔,细孔中有很多小虫子,据说,这些虫子是发酵的关键,它们的身体上附带着神秘之物。

酒曲团子用钉锤敲碎,碾成粉末。接着用甑将糯米蒸熟,倒出来在簸箕里摊开,等到不再烫手,再将酒曲粉末均匀地撒上去,搅拌好,然后一齐塞入酒缸。做完这些,母亲在一边独自祈祷酒神,剩下的一切就交给天了。不出意外,十天左右,一缸美味的甜酒就成了。之所以选择秋天,是因为那时空气的湿度和温度最适宜,既有助于发酵,又有助于醪糟的保存。

母亲不仅能酿出美味十足的甜酒,还有保存醪糟的诀窍,使它时时新鲜如初,甘甜如蜜。这个只会种庄稼、每日操持家务的农家妇女,不知从哪里得到了体悟,她想出一个好法子,醪糟的成色到了一定程度时,母亲便将它们从酒缸里打捞出来,用甑子蒸一遍,蒸熟再重新装入酒缸。经过这道程序,酒曲(酵母菌)被蒸死了,不能继续发酵,整缸甜酒也就不会再变老。我的母亲虽然只读到小学五年级,可她无师自通,想出了这样的高招。因为她的创造发明,我们家那缸甜酒,秋天酿好之后,可以吃到正月,是过年必不可少的美妙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