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那个金色的午后，我迈入了那方小院。

青石铺就，砖瓦层叠，古朴的气息好像让这里的时间都慢了下来。傍晚的斜阳倾洒，光影在古旧包浆的木椅间交织，凝固成古朴泛黄的画卷。正前是一方不大的戏台，红漆栏，棕瓦檐，传统而朴素。但栅栏已脱漆掉色，斑斑驳驳，檐前挂着的红灯笼也因风雨吹打蒙上了薄薄的一层灰。

已有一些人在台下稀疏地坐着，多是年过半百、脸带皱纹的老人。他们带着笑轻轻地交谈，我也走过去，在台前落座。

幕帘微动，轻巧的脚步声传来，戏中人身着一袭彩袍，粉墨登场。她看着已有些年纪，但人身姿绰约，眉眼精致，行头一丝不苟，一颦一笑都极具神韵。她步履轻盈，撩起水袖，双唇轻启：“最撩人春色是今年……”我呼吸一滞，那清澈的嗓音，一开口便让人惊艳，瞬间就充盈了整个院子，院落中的时空像水一般，仿佛随着声音泛起了波纹，婉转细腻，余音绕梁，让我这个外行都赞叹不已。她步履变换，水袖轻挥，露出纤纤素手，踱步于一方戏台，眉眼中闪烁的光亮，让我的心神为之一动。

恍惚间声音远去，我仿佛进入时空的缝隙。

眼前场景似走马灯般变化，我看见那红漆戏台，雕梁画栋，精致大气，恢弘气派，热热闹闹的戏班在上面大展风采。“好……”台下的观众们，身着锦衣华袍，喝彩声不断。我穿行其中，眼前是灯火明亮，台上是金碧辉煌，熙熙攘攘的人群衬得一切都欢腾又美好。忽而时光流转，戏台下扑面而来的变成了浓浓的烟火气，茶客百姓，甚至异域商人，都在人声鼎沸中挤了满座，翘首看着舞台。台上的戏中人展尽功夫，清亮的嗓音传了满堂，有温柔婉转的美人佳话，情意缠绵；有气势雄浑的英雄豪杰，神采奕奕。众人陶醉其中，小院风光无限。这场景那么的真实，我似乎能听到他们隔着百年传来的嬉笑与欢呼、鼓掌与喝彩。可是时光的潮水退去，一切都像褪去了颜色，欢笑隐没其中，人们的身影一个个消散，喧嚣与热闹成了南柯一梦，一切都在天旋地转中定格成眼前这院落，我又恍然间被拉回现实。

一方戏台，可演尽人生百态。才子佳人，王侯将相，千军万马，都可存于这狭小的天地中。然而繁华的一切都随时间远去，现在的青石小院里，台上人仍似身在戏中，眼中含泪。可院落清冷，台下唯剩稀疏的看客、包浆的木椅、老旧的木桌……

坚守这方院落，值吗？

夕阳渐逝，火红的余晖渲染在天边，我才注意到时间流逝。台上的她挺直腰，缓缓谢幕，当我凝视她的眼，发现那眼上的光亮，我明白了，这是她坚定的执着与信念。当她拥有这片天地，化身戏中人，缓缓倾诉，不论是否被听见，都是她莫大的成就。她坚守着这方小院，坚守着这份悠远宁静，这就足够，这就值得，这就是她的答案。哪怕年华逝去，那怕无人倾听，哪怕院落荒芜，她都会尽最大的努力，坚守戏曲的心跳与脉搏。也正是有了如她一般艺人的坚守，才让美好得以留存，让这文化得以传承，让那段如水的时光与记忆，熠熠生辉。

我看着戏，心中升起一股安心的感觉，时光也似定格在那一瞬，金色斜阳中舞动的身影，定格成完美的胶片。

我一直记得，这是昆曲《牡丹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