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你记住,好豆腐是骗不了人的。”
凌晨四点,他独坐豆腐厢房,听水声滴答作响。这是陈爷爷做豆腐的第四十二年,他依旧守着低矮的平房、破旧的作坊。做豆腐赠予他的,似乎只有昏花的双眼、酸痛的脊背、以及贫穷数十年如一日的贫穷。
陈爷爷的家人总是与他发生争执。他们说,村南一户人家改用石膏点豆腐,一斤黄豆能做四斤有余,如今早已日渐富裕。陈爷爷默默听着,不拒绝也不答应,只是下次点豆腐的时候,仍是用卤水,仍是只做三斤。城市的孩子吃惯了石膏豆腐,不懂他为何如此执着于卤水豆腐。询问时他却只是和蔼地笑笑,转而邀请我旁观他做豆腐的过程。
黛色昏昏,星子沉沉睡着,陈爷爷却已经开始忙碌。浸泡后的豆子如同沐浴过的美人,体态丰腴莹润。陈爷爷不疾不徐地推着磨盘,一圈一圈地转,淡白色的琼浆汨汨流入铁皮桶,漾起满室生涩的豆腥味儿。
生豆浆需过滤、需烧煮。陈爷爷忙不迭地将一桶又一桶的生豆浆倒入濾布,又将一桶又一桶的熟豆浆倒入灰黄的粗瓷大缸中点卤。他的神色虔诚得如同朝圣,一碗卤水分三次舀入缸中。“点花是最需要技巧的。”他腕上动作不停,即便向我讲解也不改原本的严谨从容,“多一点儿,豆腐便涩了;少一点儿,豆腐便碎了,像石膏豆腐一样。”他将空碗放在一旁,缸中豆浆正渐渐结成絮状、再成花团,最后变成豆腐脑。
豆腐脑刚放入豆腐箱子,锅中便落下豆黄色的雨,“啪啦啪啦’直响。陈爷爷抱起一块大石头压在屉布木板上,雨势在瞬时陡然增大,复又渐渐归于平缓,最后只剩零星几滴,偶然弹出几句“丁零”。
陈爷爷的心里是掐着时间的。揭开屉布,他切下一块白嫩得如同羊脂玉的豆腐递给我,“丫头,爷爷虽然没读过多少书、不认识几个字,但是爷爷懂一个理儿:做人啊,要像这豆腐一样,清清白白、问心无愧。
“丫头,你记住,好豆腐是骗不了人的。”我拿着陈爷爷的卤水豆腐回家,切开不散、入水不烂,却是石膏豆腐比不得的。豆香氤氲,恍惚间我望见他浑浊却又真诚的双眼,然后蓦然领悟:那是一个豆腐师傅对于完美的不懈追求,是一个手工匠人对于传统技艺的不变坚守,更是一个民族不为名利所惑、不为流言所迫,坚守初心、堂正做人的小小缩影。
只是一块微不足道的卤水豆腐。又怎会只是一块微不足道的卤水豆腐?黎明绯红了天际线,恰似我因与他人、与民族心心相印而绽放的笑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