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柑/心肝

院里，一顿叮叮当当的声响扰捣了夏日的宁静。

外婆忙碌的背影与斜阳芳树的影子融入微风，散开又合拢。我摇着摇椅，闭着眼欣赏这首交响曲。直到悠悠清香飘来，我欣喜地支起身体，看向外婆端着一杯小青柑一步一步走来，微微荡起的涟漪映出了外婆的脸，也映出了几年前我哭泣着的模样。

外婆爱喝茶。家里的柜子上，客厅里，书房中甚至是她的床头都放着一罐罐、一袋袋的茶叶。各类茶她都喝，但很少有人知道外婆爱喝什么茶。记得是我一次次摔碎和弄坏外婆的茶具后，看到外婆常常走到她的房间里，也不恼我坏东西的事。我害怕，但又好奇外婆打开她床头的柜子干什么，便偷偷躲到房间外，只看到她拿出几颗圆圆的金色小球独自走到书房，掩上门，接着就是一阵咕噜咕噜和叮叮当当的声响。九岁之前我一直以为那颗小金球是什么神奇的药丸，也认为外婆是要将它吃掉来平息怒气。

后来，我识的字越来越多，知道了那几颗球的名字叫小青柑。外婆也慢慢给我讲她喝茶的事。我第一次喝的茶是红茶，红褐色的水被我端在手中，以为是什么饮料，咕噜喝了一大杯，外婆拦也拦不住我。到了晚上，我脑内兴奋的很，硬是一晚也没睡着。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空气中时而弥漫一股芳香刺激着我的鼻子，不是花香，不是菜香，到底是什么呢？

知道了外婆爱喝小青柑，便嚷着问她小青柑是什么。

外婆此时就像一位知识渊博的老师，絮絮叨叨地讲起：“小青柑就是没有成熟的柑橘与云南普洱茶为原料制作而成的一种茶，它比乒乓球还小呢，它泡的茶刚开始有点青涩，后来啊喝着就甜了……”“普洱茶是什么？”“它为什么比乒乓球还小呢？”“外婆外婆，我也想喝！”

外婆摸着我的头，慢慢向我解释。

那天，我也第一次喝到了外婆爱喝的小青柑。

春去秋来，岁月流逝，我陪着外婆喝了许许多多次茶。外婆将茶具搬到院子中，在下午时泡上一壶茶与我喝，放着音乐，还聊着我小时的故事。

每每那时，时间仿佛都静止了，整个世界只有我和外婆，夏日的风不热了，冬天也不再寒冷。我捧着茶杯喝茶，外婆总是笑着看我，“她一直爱着我”我想着想着，鼻子一酸，脑中冒出了那时我荒唐的想法。

有次我放学回家，隐约听到外婆在聊什么心肝，她喝茶的事。我当时就冲到房间里哭了，以为外婆得了什么病，我也想起了外婆爱喝的小青柑，想起了小时候的猜想。原来，外婆不是爱喝它，是因为它能治外婆的病啊！

我也开始讨厌自己小时候打坏外婆的茶杯，让她一次次花钱再去买；恨自己惹外婆生气……

窗外的小雨渐渐停下，温和的清风轻轻抚摸被淋透的绿叶，告诉它雨的洗涤会让你更加碧翠，万物褪去了沉重的灰衣，呈现一派欣荣的状貌。“吱呀——”有人推开了我的房门，我清楚我快睡着了，但我的眼皮沉重得推不开。我想知道推开门的人是谁，但我又想，哪怕在梦中，也不能原谅自己。

有人抱起了我，放在他的腿上，我猜肯定不是外婆，她年纪大了怎能抱得起我呢。“妈，你看玥玥刚哭着呢，眼泪还挂在脸上，哭困了窗也不关……”这时响起了外婆的声音，并且清晰地、就在我的耳边：“遇上什么事了，不哭啊，睡一觉起来跟外婆说，受委屈了外婆给你做主。”

终于醒了。我把眼泪憋在眼眶里，把心中的话说出来。我憋不住了，放声大哭，告诉外婆以后一定会好好听话，不会打碎茶具了。

外婆听了，笑出声来，慢慢向我解释，原来……

原来外婆告诉妈妈她爱喝小青柑的秘密，她将这个秘密也告诉了我。

外婆爱喝小青柑，也爱小心肝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