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其实是开着的

三年级 叙事 1270字
2023-07-03 19:59:13

“秦老师实在是太过分了!这么长的文章,又是干巴巴的列传,怎么可能背得下来啊…...”班里一片怨声。

我看着面前资料上密密麻麻的古文,只觉得“脊背发凉”、头脑昏涨。要知道背这廉颇蔺相如列传,绝非易事,生涩不通的字句,冗长繁复的章节……我不平、我愤恨,最终还是屈服地埋进文中,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背诵,直背得我喉咙发干,必须得停下歇会了。于是我拿起水杯出门,向辅导员办公室那头的饮水机走去。

为了避免这一身长衫的小老头心血来潮喝住我背上一段古文听听,我都是蹑手蹑脚地贴着长廊擦过去,眼见着跨过办公室的门就快到了,却不料,那朱红色的门其实是开着的!我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可实在没法战胜生理需求,又往前挪了几步,只听秦老师的声音悠悠地从门缝里传了出来——鬼使神差的,我大着胆透过那一道窄窄的门缝向里看去:先是一缕轻缓凉爽的纸墨清风扑面而来,而后看到秦老师,还是穿着那袭旧旧的绵布长衫,戴着一副老式的黑框眼镜,站在四面都放满了古书的厢房里,正捧着一本书在读。他的声音低沉、从容,略略沙哑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绮丽。夕阳的余晖也不忍打扰似的,温驯地伏在他脚边,幻化出一抹柔和的剪影。我怔住了,秦老师上课时从未用这样深情的声调读过任何一篇文章:“…...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我驻足在这门前,好像隐隐吹到了几千年前飒凉的晚风,无数英雄血泪从门缝间走马灯似的闪过:如雨的马蹄,如雷的呐喊,如注的热血,如烧的白雪;中原慈母的白发,江南春闺的遥望,湖湘稚儿的夜哭,北岭孤军的绝笔;故乡柳荫下的诀别,无人续写的家书,将军圆睁的怒目,猎猎于朔风中的军旗……随着一阵烟尘,又一阵烟尘,都四散远去。曾忆乌衣年少,旧时刻骨,都被秦老师的诵读托住,化作轻飘飘的一线笔墨,静静地卧在纸页间,等后人翻开去探寻那些纸上闲愁,亦或江山霸业,都是一个个灵魂的温热,而品味文字,则是跨越千年面对面的对话。我几乎是落荒而逃,不敢回头再看那扇门一眼。但同时,我的心中又有一扇门被推开了。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和所有蒙尘的美玉一样,静待着被发掘。那透过门缝隐密的窥探,那令人心惊的美丽诵读,深深烙在了我的心间。

次日,秦老师到班上抽背,大家各复习各的,像个大蜂箱,嗡嗡一片。轮到我时,我轻盈地跃到他身前,开始还有一些紧张,渐渐地放松下来了,我感觉已经不是靠记忆在背诵,而是那千年前的文字攥着我,风一样的往前跑,直到望见黄沙漫漫、战旗猎猎、边风瑟瑟——“太史公曰:‘知死必勇,非死者难也,处死者难……”我好像脱出了这具躯壳,光阴交叠,回到了许多年前。彼时英雄尚小,美人年幼,而又转眼迟暮、化作白骨。历史从来轮转不休,慈悲而又残忍地见证群雄逐鹿、改朝换代。而那些走过市井遗泉,问过百姓疾苦的亲历者,能留给后世的,惟有秉笔直书、不负史册,为后来者留下一道虚掩着的、通往故事的门。

等我背完回过神来,台下已是鸦雀无声。秦老师顿了顿,说:“很好。”

我想,或许他不会知道,那个傍晚的声声诵读,无意中推开了古文留在我心中虚掩的门,亦令我窥见了那扇其实开着的门内的奇景。从此,天光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