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老陈说,小陈呱呱坠地之时,哭声响彻了产房。许是注定了性子,印象中的自己也是爱哭的。委屈了哭,伤心了哭,挨骂了哭,吵架输了也哭,一声盖过一声,十里八乡都知道老陈家有位“娇气”的闺女。
听老陈说,小陈小时候总是贪玩,调皮地满院捣乱,总喜欢跟着他身后,吵吵嚷嚷的,一刻也不停歇,对什么都感到新奇,老是问一些无厘头的问题,起初老陈还会耐心回答,后来不知何时起,小陈总是将老陈问得哑口无言,最后老陈也只说一句“闺女念书的,应是比我懂得多才是”。
听老陈说,他家闺女如今倒是有了几分念书人的样子了,就是话少了许多,回到家对着那个小小的屏幕发呆,也不多和他说说话。“闺女去了城市念高中,一个月回家一次,有时闺女嫌回家麻烦,这见面的次数越发少了。”
听老陈说,家里开销大了,孩子们念书哪哪儿都需要钱,他打算外出务工了,没来得及告别,他就收拾起行李跟着乡里的同伙前往了外省。在小陈的记忆里,老陈从没有跨出过那座大山。
老陈个子小小的,四十出头的年纪却满头白发,守着那一亩三分地许多年,有时会看见老陈坐在田埂上呆呆地望着天空出神。这次远行是否也圆了老陈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梦呢?可终归不是的,意气风发的少年前行向着远方,总是不愿回头的。老陈带着比身体重的行李,前往远方,可身体中牵着一根无形的绳子,死死地将老陈困在了这大山里。
老陈接到小陈电话的时候,惊喜得说不出话,老陈在电话那头了解到小陈最近压力很大,他想啊,闺女长大啦,想的东西也多了,他总对小陈说:“顺其自然,‘乖乖’好好念书,过得开心才行。”老陈不会找话题,来回都是那几句“最近怎么样,吃饭了吗,学习还跟得上吗”,等小陈找到了有趣的事时,话语未落到一半便匆匆挂了电话,“又上工了,下个星期再说吧”。
有段时间里,小陈总是做噩梦,梦里老陈受了伤,梦里高考落了榜,梦里小陈孤身一人。小陈给母亲拨通了电话,哭成了泪人,母亲细细安慰着小陈,说那都是梦,小陈是念书的孩子,要相信科学,她和老陈在家里呆着不会有事的。后来啊,小陈才知道,原来在拨通电话一个周后,老陈在割鱼草的时候划了一道伤口,严重到一个星期没有去上工。听母亲说,当时见了骨,现在已经好多了。
小陈高二上学年遇上了疫情,从遥远的小山村到念书的学校往返多次,最后在家里上起了网课。许是学习节奏被打乱,或是网课太伤神,小陈将自己每天关在房间里,日复一日,老陈和母亲也要去上工,无暇顾及小陈的情绪。幸得小陈本身倔强,从不愿在风雨里等待,在泥沼中奋力撑起向着远方前行。网课没有影响到小陈的学习成绩,期末考了年级38的名次。高二下学期,第一个月小陈面对着高压的学习强度,向老陈告了假,这个月不回去了。后来清明回家,小陈才知道,老陈在单位做工时又伤了手指,这次动了手术,缝了几针。小陈询问老陈:“伤口呢?”老陈笑了笑说:“已经好了,没他们说的严重。”小陈抓起了他的手,显然伤口已然是浅淡了。
小陈的父亲没有散文诗,他不会说“我爱你”。老陈只想知道,闺女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委屈,在外那么久有没有想家,每次电话一接通,他和母亲总会问小陈,钱还够不够用。老陈有个小本子,本子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工期,一页一页记下的是他逝去青春,是他埋下的一字又一字的遗憾。许是老陈知道闺女想看雪,所以将整个冬雪戴在了头上,四季轮换,未曾消融。
小陈总向着远方看,但老陈只想回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