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见过父亲年轻时的样貌,我出生时父亲三十七,我对世界有一个模糊的认知时,父亲已经年过四十了。印象里第一件事是我骑在他肩上“骑高高”,享受着他宽厚的肩膀。他的嘴里“呜呜”的学着飞机的声音,一只手稳住我,另一只手张开学着机翼,我也举起手来,笑着闹着叫他:“爸爸!爸爸!”
后来长大了,父亲不再背我,我也不再叫他“父亲”或是“爸爸”了。
“父亲”这个词在日常用语里实在太不常见,太过庄重,仿佛叫出来像是隔了道墙;改用成叠字的“爸爸”却又感觉表达过于亲切,便由心底生出一股扭捏,羞涩,到了嘴边抹个弯儿就成了指向性十分强烈的“我爸”。于是我在家里便一直叫父亲“我爸”,我父亲也默许着我这么叫,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直到有一次回老家过年,碰上爷爷八十岁的生日,一大家子亲戚挤挤攘攘地办了桌酒席,在等上菜的时候父亲掏出白酒开始和大伯二伯几个兄弟姊妹一起祝酒。我以为父亲听凭我叫他“我爸”是因为他也叫他父亲“我爸”,可他拈起酒杯向爷爷祝寿时,口中清晰不假思索地吐出的字是“爸爸”,心中不由得燃起一分莫名的愧疚,祝完酒,菜还没上齐,父亲便开始和亲戚拉家常,母亲悄悄把我拉到一边:“你看爸爸怎么叫他爸爸的?你在听听其他小孩怎么叫他们爸爸的?不要再叫“我爸”了,别给你爸丢脸。”母亲说这话时父亲就在背后,他是听见了的,每一次我开口时,我都会偷偷朝父亲那儿瞟一眼,分明看见了我开口时他眼里燃起的期望,与闭口时眼底的落寞。每看见一次我的心都更加愧疚一分,但由于那甚至不能称作自尊的自尊,酒宴从始至终,我都没有叫过一句“爸爸”。回了家,母亲狠狠地批了我一顿,丢下一句:“你让你爹丢了面儿。”而父亲则是重重地叹气,也没在说过一句重话。而我现在最悔恨的,是到最后我也没对父亲说过一句:“爸爸我错了。”
表达爱的方式太难抉择,所以父亲选择了缄默,只有在某些时刻,才会透露只言片语。我发高烧时晚上总会被魇住。在我第一次得新冠的夜晚,我发了高烧,不停地大声惊慌着说着梦话,后来父亲破门而入,在听清了我的梦话之后,用坚实可靠的语气说:“闺女,没事,真会发生这种事也是爸爸妈妈帮你扛着。”我清醒了片刻,又昏昏沉沉地睡去,只隐约记得后半夜不断有调空调的声音与上下床的动静。
父亲讲话从来不是文绉绉的,也没什么文采词儿,从来都是平淡的,他的关心都藏在行动里。我学得晚了,他就过来轻轻敲敲房门,声不大,我却刚好能听清楚:“晚了,该睡了,明天再学吧。”他总是这么说。我为了让他安心,便拿手电筒打着光写,可那光还是可以微弱地映出门缝,于是我就听见门外一次又一次的开关门声与拖鞋走动的声响,心中不禁泛起一阵感动的酸涩……
又想到一句让我为之感动的歌词:“可只要我还没咽气,我女儿我守护到底,我总会原谅你的一切,我的心肝,我骨肉。”父亲正是这样的人,那些寄托于白话的爱,那些为了珍藏我微笑随我而动的眉眼,都让我为之热泪盈眶。
千言万语汇聚成一句:“我爱你,父亲。”
我爱你,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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