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春天晚了,楼下的花也没开。
风是苦涩的,入目的情景都不是春天应有的。冬时枯叶尚未消失,做核酸用来间隔的护栏尚未拆卸,破烂的袋子拖在地上,形成了一个狭小、沉默的世界。
在去做核酸的路上,我的心里还惦记着楼下的花。那是野花,叫不出名字的。以前,会有推着婴儿车出来散步的妈妈为她浇水,会有小猫小狗窝在花下的土里休息,会有坐着轮椅的老人望着它发呆,也会有提着公文包的男人在迈出小区的瞬间投来匆匆一瞥。所有人都在等着,等着它绽放出一色的盛大。
可是后来,小区的南门上了锁,人们的神情掩在口罩背后无法辨识。人们奔波在核酸检测点间,间隔一米站好,便不再多言。一张张掩在口罩背后的脸,在寒风中僵成了一片。我们无从寻觅曾经的烟火人间,看不见彼此的笑脸,疫情带给我们的是一个疏离的世界。
我望着机械前进的长龙,恍若进入了爱德华·霍珀的画中世界——色的清冷,一色的肃杀。可是让我遗憾的是,在霍珀画中盛放的花朵,在几百年后的今天,错过了它的春天。人群来了又去,去了又来,无人为其驻足,无人留恋。在生死攸关之时,无人愿意再为渺小的生命、枯萎的生命浪费时间。于是我最后望了它一眼,迈进了单元门。
然而事实证明,并非所有的花朵都倒在了这个漫长的冬天。
那日我做完核酸就在小区里走了一圈,准备回家,远远的我就听到小孩子在喊:“开了,妈妈真开了。”什么开了?我走进一些瞬间被抓住了视线。
有两朵花,开了。
小小的两抹红色,放在以前是极不惹人注意的,此时凋落的叶片旁,在繁密的杂草中,却格外显眼。
“哦哟,这花不容易,还开呢!”
“就是,我天天过来看一眼,都没开,以为它死了呢!”
“赶紧拍下来,发小区群里面!”
“我还给他浇过水,剪过枝呢!”
很多声音在空洞寂静的世界冲撞、交织,落在耳中,是久违的、失而复得的亲切。我慢半拍地转过身,人们依旧一个间隔一个地站着,激动的语言从口罩下传出来,融在一起,暖了人心。手机闪光灯的亮光落在坛中的花上,时隔多日,照亮了生命的暗角。我抬头迎上他们的目光。那一双双清亮明净的眸子里,是真诚地赞叹、明确地喜欢。我仿佛看到囚禁在一幅幅躯壳下的灵魂解了锁,在这宏杂空荡的世间横冲直撞,不受距离的束缚。在这场战争中,紧绷着神经的人们在望见一处花开的瞬间,褪去一身的疲惫与不堪,撕裂一切伪装和枷锁,真诚地为小小的生命鼓掌。
那时,我才知道,原来总有人会记挂着那些花,总有人会在疾病的折磨下停下脚步,静候花开,总有人会在时间的轮回中为渺小的生命驻足。这些充满着爱与善意的灵魂啊,永远不变。
我以前认为病毒的威胁和规则的约束会让人们之间的社交距离变得越来越远,内心越来越封闭,殊不知,变的是距离,不变的是人心。无论何时,都会有人为花开而欢喜,为花谢而忧虑。在冰川之下,永远会有暖流涌动;在看似冷漠的表象下,总有满腔的真诚和善意,温暖人心。
春天终是来了,花也终是开了。那抹红在迟来的春日里,野蛮生长,生生不息。我们还在等待,等待属于它迟来的盛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