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的夜拖着风声，呼啦啦，风里盛着沉淀许久的声音，留在心底，仿佛凝固了一年又一年。

看着又一年的秋叶转身又飘落，我好像，又走进了童年。那时的天总是蓝得耀眼，小镇上老砖旧瓦，绿树白墙，流淌着女孩的少年时光。那时姥姥还算年轻，乌黑的头发拢成一个髻。眉目里透着书生意气，眸子里也时常藏匿着盈盈笑意。偶尔响起，六月早蝉，叫声很密，若有若无的，像刚起床诗的耳鸣。院子的树正长得茂呢，灌木和地上杂草丛生，院里流淌着植物海洋，我在这里，和姥姥捉迷藏。我趁姥姥背对着，悄悄溜到灌木丛旁，深绿色小叶熙熙攘攘，完美遮住我的小小身躯。目光越过叶隙，我看见姥姥转过身来，碎发随风摇曳、婆娑：“妞妞，藏好了哦，你在哪？我来找你啦！”这时我总会噗呲笑几声或回应一句：“嗯！”想必姥姥已顺着声音摸出我的位置，可她装着，不语，故意避开我的藏身之地，暮风掠过她的发梢，我看见姥姥在院子里徘徊着，眉头紧锁，还会碎碎念：“你在哪？”用不了多久，按捺不住的我会突然从灌木丛中蹦出来，吓唬姥姥，并哈哈大笑：“我赢了，耶！”姥姥总会用宠溺的眼神看着我，假装吓了一跳：“妞妞藏得太好了，姥姥找不到呢。”黑色眸子扑闪扑闪，脑袋一晃一晃，院子里又洋溢着一老一少清脆的笑声了，不知什么时候起，很多事情已经过了很多年。前些年，姥姥患上了老年痴呆症。她又成了小孩，只是，不会有满头青丝，不会有白净脸庞，只剩下白发独自蹁跹，皱纹深深，连眼珠也浑浊不清。

我坐在熟悉的小院里，望见山脉起伏，弯下去的弧线轻托一轮孤月，房间里突然冒出一个声音：“妞妞，你姥姥不见了，快找找！”我赶紧在院里翻起来，最后，在儿时我常躲的灌木丛中，发现了她。“妞妞，你在哪？你藏好了吧？我来找你啦！”沙哑的声音，在我的心海里，荡起一串又一串波浪。“我在这的，姥姥，我一直都在您身边。”月光泼洒，就着月光，我看见，灌木丛早已枯萎。深褐的叶片缩成小节，有些，还不经意间划伤了姥姥的手，鲜红液体渗出来。我心疼极了，扶起姥姥，进了屋。姥姥一直喃喃着：“你在哪？”母亲看着，眼泪不觉已满面。我的手心，也有湿热液体滴落。

……

春来草绿，入夏荷香，秋起叶红，冬临雪飘。

立冬之夜，姥姥离开了。深夜灯光，在儿时的记忆里抽丝筑茧，紧紧裹住我们相处的朝夕。我在小院里喊着“你在哪啊，姥姥”，声音泛着一圈又一圈，却是无人应答。但我的心底里，一直留着姥姥的声音，她不停地唤着我，唤着“你在哪”，唤着我童年的一点一滴。在无人的小院里，在无尽的夜空中，凝固了一年又一年。

立冬的夜托着风声，呼啦啦，盛着姥姥的声音，盛着爱，盛着我，飞到比远方更远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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