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儿悄悄地从半山腰处探了头,羞答答地踩上了星星摇下的青枣儿,撑着梧桐树上的一簇巨大的绿木杆,捣成了一地鲜艳的泥。你弯下腰,不舍地抚摩过被车轮带走的野梨树的香气,眼角落下了噙不住的泪,是能淌出水般温柔的旧时光。爷爷和隔壁猪肉铺的老板是同窗。每回路过,经常能见到一盏粉色的白炽灯彻夜亮着,照得砧板上的猪肉新鲜锃亮,也是菜市场里唯一一家开了50年的老店。
我小时候看水浒传时特别爱看诸葛亮,就和他家刚满六岁的小孙子开玩笑说:“你爷爷是神通广大的‘孔军师’,你全家都是诸葛亮的后人。”那小子的眼睛瞪时擦得雪亮,像掉进了碎星星一样,兴奋了好久,逢人便神采飞扬地说自己是诸葛神将。爷爷听说以后,大笑着摸了摸我的头,让我不能再这样捉弄人,毕竟他们都是并肩扶持的多年老友。我咂咂嘴,嚷嚷着肚子饿,他只笑着看我,一句话也没说。“好啦好啦!我知道了,我不会再这样对人家了。”我极不情愿地认了错,缓缓地垂下了毛茸茸的小脑袋,忽然脑袋上一片温热,抬头一看,是眼睛里藏不住笑的爷爷咧开嘴角,一把牵起我的手朝厨房走去了。
“走,想吃什么都可以,阿爷给你做。”一老一小的身影投在了苍白的墙上,像一幅流沙画般被时光永久定格住。爷爷是镇上远近闻名的打铁匠,街坊邻里都爱把生锈了的斧头拿到他这儿来,霍霍半天,那斧头便又完好如新了。前来取货的客人一个劲儿地朝他说谢谢,他总会热络地拍拍人家的肩膀,笑着跟人家说:“没事儿,应该是我谢谢您才对,您不嫌弃我粗糙的工艺,愿意相信我把东西送到这儿来修补,这对我来说是件莫大的殊荣。”每位顾客临走时,他都会站在门口送人家,人家都走好远了,他也依旧站在原地朝他们痴痴地望。
久而久之,爷爷的名头便也打响了。爷爷过世那天,好多人来送,都冲着他打铁时攒下的名誉,对我多了几分怜爱。已经想不起当初哭的是如何撕心裂肺了,只知道在很久以后的某天,我把玩着爷爷为我做的蚊香盒,小小巧巧的一盏,流水般的线条光滑细腻,银白的盖子上雕刻着的梨花印纹复古典雅,远远看着,就像装了一大把光阴的沙,过滤掉了生活里枯燥的瓦砾尘土,在三月的江南留下香气被我一把拥住,仿佛还能拥抱到爷爷掌心的一小片温热。
恍惚间,我仿佛又看见你笑了,回过身揉了揉我的脑袋,夜幕下的街灯璀璨,风声喘息,月牙儿无声静谧。你说你已记不清野梨树盛开的模样了,那我便牵起你的手,为你画一幅名为春天的画,等你浑身香气地站在野梨树下,笑眼盈盈地对我说,想见你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