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走向大河边,一条船从对面芦苇丛中荡出,扑烁着儿时那段热气腾腾的时光。似绸带般绵软的水波粼粼地吐露出一瓣秋光,凝成了从那片墨蓝沙洲上洋洋洒洒坠落满地的花。
“爷爷!你快来!这边有好多含着水晶的小虾!”我撸起裤脚在池塘里欢闹地踩着水,异木棉粉白的花朵飘满了一池塘,塘底的淤泥似乎也盖上了一张粉红的被褥保暖,抵御那不时吹过脸的凉风。偶尔有几只顽皮的小虾深陷其中,交叠的鹅卵石被日光晒得暖融融的,我弯下腰搬开石块,那可爱的小虾咕噜噜地转着大眼睛,一眨眼的功夫就跑得没了影,惹得我叉着腰站在原地生了好半天气。
爷爷背着箩筐,慢悠悠地朝我这边走来了。棕褐色的裤腿被他卷至腿弯上,头顶戴着的解放帽被水洗的褪去了颜色,一如当年的是那双仍熠熠闪耀的眼,我站直在他面前,隐约能窥见的是他脑后的几缕鬓白短发。他嘴里常年叼着一只古铜色的老烟斗,那袅袅的烟雾时常会呛的我几声咳嗽,浓浓的烟草味就是我不大爱与他亲近的缘故。
爷爷也很爱读报。记忆中的他最爱拉着我的手,让我搬个小板凳坐在他身旁,一字一句地给他读报纸。碰到不认识的字了,他就侧过身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本《新华字典》来,叫我立即“现查现卖”,因着这个缘故,让那时候的我比同龄人识的字要更多、更广、也更全。现在的我叉着腰,大喊着让他过来帮我抓小虾,他扬起了眉,嘴角的笑也在不断放大“丫头,等着啊,阿爷马上过来帮你抓。”说罢,脚下的步子快了几分,霎时间就到了我身旁。
只见他弯下腰用目光在河里搜寻了一番,只一刹就定格住某个地方,几下就抓起了三四只虾,却又毫不在意地往脚旁的箩筐中扔去。“家里头没酱油啦!等会儿阿爷去打一壶,咱们今晚吃油焖大虾!”我在原地欢乐地快要蹦起来,眼角挂着亮莹莹的笑,身旁飘落的木棉花也弹起了轻柔的调子替秋天唱歌,只有我们在听。谁都不知道,我最爱的菜不是糖醋排骨,而是油焖大虾,只有爷爷知道。
谁能想到,那样身骨硬朗的人原来也是会病倒的。那一年,爷爷因为高血压倒在了昏暗的楼梯间,妈妈说是突发的,而我因为期末考试没赶上他最后一面。现在的我拢紧了大衣外套,缓缓地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流淌着片片碎花的水流,禁不住地又想起了那时候他写在日记本上的话“我比任何人都要更早知道你的存在,也比任何人都要更期待你的到来,你是生命给我的礼物。”
那些蒙了灰的过往,又怎么会记得,点了灯,屋内清光一脉,桌上白纸一张,在风雨之中,他就像是花瓣里的清露,晶莹而温暖,是我生命中一道璀璨明亮的光。
流年仿佛是逃亡,踩着怎样的碎片,我开始努力地搜寻,他单薄的身影曾闪耀在我心上、曾贯穿过热气腾腾的梦境。咸蛋黄般明媚的太阳随花簌簌地落了,雾水般透亮的童年也随雪慢慢地化了,即使永远只是时间的须臾,他也依旧守候在我身旁,从未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