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凉风徐徐吹过江畔的漆黑晚上,我们走进了夜海,去打捞遗失在漫山遍野的星星。风声传到了辽阔的远方,模糊的光影,回荡着故乡那一幕幕令人激动的回忆,是它让我明白,在爱的人心里,我不止衔着一把四季的霜,我还把它撒到了天上,摞成了人人心中互相牵挂着的满身星光。
地平线上卡着三两山丘,像几块绿渍,浓郁到在雨里沤着也化不开。此时正在流淌的是不远处山脚下的连绵青山,耳畔滑动着泠泠作响的凉薄微雨,往身侧滑过的,是绿漆爬满墙角的孤寒落寞,是青苔推搡着金粉花蕊忸怩侍弄着的长镜头。在暗黄灯光下面的,是初初盛开在大院儿里头的馥郁兰花儿的那抹清淡颜色。
我们跑着、跳着,抬起手指,满脸天真地数着天空里排列整齐的一行行光。有的星星斑点遍布了整个掌心,一条条纹为它们苍老的发一圈圈地数着年轮;有的星星亮莹莹地眨着双眼,像飞鸟似的在云中来来回回地翻滚,不时发出咯咯的欢笑声;有的星星直挺挺地站立着,像威武高大的军人一样淌过了冰凉的海水,到黑暗处去打捞被咸涩的海水浸湿了眼眶的一颗颗灰暗陨石……
我又想起了那个别离的日子。一只公鸡卧睡在黝黑的小土坡上,旁边泛起的雨珠嘀嗒嘀嗒地落,蒸锅里嘎吱嘎吱地冒着腾腾的热汽——是我今天刚从地里摘回来的紫红薯。香甜软糯的味道让人垂涎欲滴,小巧的模样让人禁不住地想捧在手里。
我迫不及待地跑了过去,滚烫的蒸汽一下子就灼伤了我的手,我却来不及想这么多,拿起一个瓷碗就装了几颗进去,嘴里还一边喊着:“外婆你回来啦!快来吃红薯!我亲手做的。”
我想起了那天在打扫屋子时,在那张落满灰尘的木桌上放着的那本旧台历,用水笔勾画着一个并不漂亮的红圈,在一堆黑圈里很是扎眼,底下赫然用红笔写着一排小字,提醒着外婆今天是送我回家的日期。
原本我装作没感觉,可时间越走越快,离别的号角也越来越近了。送我到火车站的时候,外婆借口去了一趟洗手间,让我在肯德基店里乖乖坐着等她,再回来时,她已经装作没事人一样与我呵呵地笑着,可我分明看见她红了的眼眶。
终于,广播里响起了售车员要求检票的声音,外婆背过了身,又抹了抹眼角的泪花,满眼的舍不得。我强撑着挽起了嘴角,略显不自然地说:“外婆您别哭,我又不是不回来,总会再见的”,是呀,总会再见的,却没想到竟真的一语成戢,我再没有见过她了,在往后关关难过关关过的人生里。
当我来到了如大海一样热闹的县城以后,对外婆的思念像一首调子模糊不清的歌,交融了埋葬在两具不同身体里的纯粹灵魂,柔软中孕育着滚烫,赤热中掺杂着眷念,窗外不停的风声将那些沉默的守候,都化为了山脚下炊烟袅袅的故乡,也化为了南方八月留给我的一剪凝凝泪珠。
过了好久,我又踏上了回乡的归途。热夏的天气渐渐泛起了凉意,路边一小阵儿馥郁的香正开得花团锦簇,雨被日光一丝一丝地裁成了碎片,我脚步轻快地哼着小调迈过了门前的清水河,我站在这头,金粉的兰花儿蕊蘸着泥土的腥凉味道落满了我一身,外婆站在那头,笑眼盈盈地说等了我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