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里那一簇簇黄澄澄的花儿，被苍白的光阴捂得有些热了。院子里的凉风推搡着花蕊的金粉，在苍青的枝桠下小心翼翼地藏了一片影，窗外日头正晴。我又想起了外公每每都要跑上十里八县，才颤巍巍地挑回来的水，外婆把它们灌进那口暖水壶里。

年轻时候的外公，早早地便去了外省打工，每回都是匆匆地来、再匆匆地走。只有在过年时候的喜庆日子里才能歇下来，在院子里挥摇蒲扇、拉着我看天上的星和屋角的萤，带我听纺织娘子咯咯咯的织布声，偶尔再讲起几句他在城里的新奇见闻。我在那段温暖的日子里如梦呓般呢喃，在憨甜的梦里也向时光轻轻祈祷，希望他能老的慢一点、再慢一点。

外婆身体不好，每次外公回来都会从县城里捎上几盒藕粉。他将水壶里的水烧热了，再倒进暖水壶里保温，拿个小瓷碗为外婆细致地冲泡，捧在手里试试温度，用小勺不住地搅拌，一直到凉得差不多了，才小心翼翼地把碗递到外婆手上，然后就坐在床头陪外婆说话。连大哥他们都只敢在大院儿门口调皮玩闹一下，若是进了这扇门、打扰了外婆休息，外公他肯定是第一个不同意的。

只是后来那段温情的日子呀，钻进了一旁烧好的热水里，和灌进了暖水壶里的水一样，变得越来越凉。

六岁的我和妈妈并肩站在槐花树下看他远去，太阳好辣，辣得让人的泪水从眼角缓缓淌下，绵软的云变得好小好小，根本遮不住头上那一小块炽热的烫。那时的我还不懂告别究竟是什么，只知道一个劲儿地抓着他的衣角不让他走。后来我听了妈妈的话，和外公好好道别，不能让他一个人在外，还要对家中的我们有太多牵挂。

我用手抹了抹眼泪，笨拙地跑回了房间，从珍藏的小柜子里拿出了一块方方正正的手帕，站到了他面前，又踮起脚小心翼翼地折下了一枝桃花，郑重地递给他。他摸了摸我的头，从眼角泛起的笑啊，模糊了金黄的时光、让那时候的花粉落了我一身，可我没想到他这一走呀，就是大半辈子。

再听到他的消息时，是在一个暴雨肆虐的晚上。妈妈载着我焦急地跑到了医院里，听到医生说他孱弱的身躯熬不到第二年春天，我蹲在病房门口哭了好久，止不住地懊悔没能在过去的日子里多陪陪他。收拾他的旧物时，我看到了家里的那个暖水壶，又想起了记忆里的他。

他的眼角时常挂着我看不懂的风尘仆仆，可即使风霜雨雪打在他的脸上，他也只是挺着一副孱弱的身躯兀自坚强，坚强到让人有些心疼，他总爱笑着说：“不打紧的，你们好了我才能安心。”

他就像深秋里的薄雾，一季一季地散、又一年一年地再聚拢，他看向我的每一次无言的目光里，都凝固着光阴里最真挚的爱。不只对我，更是对外婆。他孱弱的身影在我的记忆里由高变矮，可窗外风声不停，所以爱会一直在。

外公啊，您不是答应了我要常回家看看的吗，可为什么这么多次您都只是路过不进家门呀？抬起头，那黄澄澄的花儿落满了我一身。周围静悄悄地，连蟋蟀也只在轻微地颤，可它像是给了我回答一般，那片馥郁的花香在我的肩头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