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风铃摇啊摇,夏天炽热的风与落叶在石板小巷里翻着跟斗,云边贩卖夕阳的小卖铺开了张,醉半边天色,映人间烟火。
十年前的我会算好时间,端着板凳站在狭小的阳台上,看将落的日给创编青苔报上金甲,数枝丫上的叶又有几片远走他乡,而后手捧余晖,撒给围墙内的花草。
在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却总忘不了父亲的烟草。幽幽的白烟总是绕着父亲的头顶,他倚在阳台不高的躺椅上,点一支烟,长吐一口“仙气”。我便踩着椅子站在父亲背后,捉着这些从窗口逃走烟。一片苦苦涩涩的味道中,我努力屏着气。
当世界被天婆婆整个儿装进麻袋时,父亲收了烟,把我搂在怀里,在乌黑一片的窗外仔细数着繁星。每找到一颗,我就忍不住欢呼鼓起掌来,父亲也毫不吝啬赞美,伴着口里余下的烟草味儿,始终绕在我身边。他望着小路前方的路灯出了神,忽然指着对面高楼的黑影告诉我:“咱们一定会住进那样的楼去……”我看见他的头发如盛夏的草般葳蕤,被卧室的光亮映着,每一根都闪着光。沉默良久,“这是我的理想”,他说,似乎对高楼又似对自己说。这是父亲常有的习惯——对着阳台外的黑暗思考,独自想着些什么,计划着什么。那时的我并不能懂,只知这烟草味的臂膀宽厚而有力,可以给我想要的温暖,如一叶轻舟被港湾揽着,披着满身星光璀璨的衣裙无畏,我也可以肆无忌惮,有恃而无恐。
围墙下的花草在微风中打起了鼾,小小的我趴在父亲的肚皮上睡觉,听父亲的心脏砰砰跳动,回味着父亲的晚安吻,棉花般轻轻的,烫烫的,腥腥甜甜却又苦涩的。不久便沉沉睡去。
火车的烟点染了苍穹一角,父亲拎起大包小包带我走出了梦一般的童年,我给脑海里每一份记忆安了家,构起一座永不风化的城,那是我的首都。我们到了新家。
渐渐长得我有了自己的想法,也常常劝诫父亲戒烟,在各种问题上与他起了冲突。本就不善言辞的父亲更为沉默,总是坐在更大的阳台,倚着更大的躺椅,打火机啪嗒啪嗒,幽幽地吐出细细长长的烟,微摇着头,向着窗外黑漆漆一片出神。
我看着他的背影,每一夜独自消化的压力与情绪渐渐压弯了少年时挺拔的脊梁,原本如盛夏疯长的草般的头发也随时间改变,终是入了秋,此时更像被收割过的庄稼,矮矮的,根根分明的扎着,像田里的秸秆,结了层银白的霜。
少年的父亲带着满身的烟草味,跌跌撞撞地奔向中年,挂上沧桑,弯了脊梁,仍把我推往那个他也很向往的春天。
苦苦的,涩涩的,沉默的,热爱的,父亲总也是离不开烟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