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快看夕阳!”孩童用胖乎乎地小手指着恹恹下坠的夕阳,泛着鎏金的碎阳一笔一划勾勒出小孩眼里跃动的欣喜。老人放下挑在两肩间的竹扁,衣袂抚去匍匐在脸上的大粒汗珠,顺着孩童的手臂望向一轮夕阳。斜阳透过田地里树叶的罅隙,斜斜透着记忆,落成一地怀念。
孩童幼时老人大抵一身健朗,在阳光羞涩地迈着步子走出云翳时,老人便蹑手蹑脚挑起竹篮,顺着土黄的泥路走去田地。孩童睡眼惺忪地偷偷跟在老人身后,几点污泥溅落在老人的裤脚,她指着脏兮兮的裤头对着老人抃笑:“奶奶,你的裤子脏了!”老人触电般地扭头,眉眼拧在一团:“臭丫头,怎么又跟过来!”孩童捂嘴看着老人眼眶里的瞳孔圆亮亮的,被一层淤泥蒙着,像蒙着一层淡淡橙黄的夕阳。老人总是这样,嘴里不停地吐出一句句:“你这丫头,又跟过来干什么,上次在田地里滑跤记不得了?”却又忙不迭地用长满厚茧的糙手握住孩童的小手,蹚过泥路,孩童却嘟囔着:“奇怪,奶奶眼里怎么有夕阳?”
老人放下竹扁时,孩童就蹦蹦跳跳地松开手游进了田地。已是初秋,田地里的大桑树立在田埂旁,几点枯叶零落在田地里,孩童便捧起大片大片的黄叶,蹑手蹑脚攀上布满褶皱的田垄,将怀里的落叶撒在猫着腰的老人上空,乐得眉眼弯弯:“奶奶!下雪喽!下雪喽!”阳光便骨碌碌地摔在了“雪地”里,熠熠而生辉。孩童最爱的还是坐在大桑树上看太阳,她嬉笑着抱着树干,想要爬上树头,她抿着唇,大汩大汩汗珠扑朔在额间,桑树故意和她作对似地,抓着她怡然不动。她滑落,忿忿地看着树皮直跺脚,眼睛简直要火冒金星。“奶奶!奶奶!抱我去树上!”她却一扭头跑去了老人身边,老人收拾着躺在田地的瓜藤,一手一手地挽起长长的藤蔓,吃力地提着步子,一步、两步踉跄地走向竹篮。太阳慢慢地挪着身体,惶惶地悬在高空,她又看见老人的瞳孔,在大片汗珠下泛着金光。老人没有抱着孩童爬上桑树,她却看到了掖进老人瞳孔的夕阳。
午后的老人也没有闲着,睡完午觉便匆匆上了山。濯濯童山包裹住田野,太阳躺在上空,缓缓地下沉。老人放下竹篮,左手扶住玉米秸秆,秸秆簌簌地呻吟,老人右手利索地掰出埋进长细叶的一大只黄玉米,捏住玉米的胡须抛进了竹篮。孩童坐在田埂兴会淋漓地抓着空心菜,时不时有几只鼠妇从千疮百孔里透出来,吓得孩童跑到老人的臂弯里,老人就吭哧吭哧地笑:“我们臭丫头的胆子被谁偷去啦?”孩童却拉着老人的大手拗气说一定要打死灰溜溜的鼠妇,老人眼尾的沟壑深深陷下去,夕阳静静地落在老人的瞳孔里。瞎忙活后,老人只好牵着孩童没耐心地走下山,夕阳枕着杳杳西山,晕出半边红天。“奶奶,快看夕阳!”孩童用胖乎乎地小手指着恹恹下坠的夕阳,泛着鎏金的碎阳一笔一划勾勒出小孩眼里跃动的欣喜。老人放下挑在两肩间的竹扁,衣袂抚去匍匐在脸上的大粒汗珠,顺着孩童的手臂望向一轮夕阳。孩童扭头,看向几道沟壑旁的瞳孔,她看到了一轮更加明晃晃的夕阳。
夕阳一点一点地隐下山头,老人在蜿蜒田埂里牵住孩童肥肥胖胖的手,眼里盛开着一朵夕阳,孩童指着奶奶的眼睛笑着说:“奶奶,快看夕阳!”老人抚摸孩童的碎发,灿灿一笑:“夕阳已经溜走啦!”
时间溜走,匆匆掠过西山头的夕阳。已经记不起有多久没有站在田垄上望却远方的夕阳,夕阳已经老去,但在孩童泛黄的记忆胶卷里,夕阳正当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