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家里往村部的方向,有一条路,村里人都叫它石阶路。它平淡无奇地连通着家与外界的足迹,却也刻骨铭心地贯穿了我二十几年的记忆。
一开始,它是名副其实的石阶路。由石块和黄泥铺盖起来的蜿蜒小道,弯弯曲曲地穿过一片又一片茂盛的田野,从远处看仿佛穿到了天的那一边。模糊的记忆里,爸妈总是抱着年幼的我,沿着石阶小道小心翼翼地穿过田野,而我总是靠在爸妈舒适的怀抱里,期待地来到“天的这一边”。
上幼儿园这一年,村里正好将石阶路铺设成水泥地,“黄改白”的转变,石阶路已然要“逆袭”。穿新衣换新颜,彼时懵懂的我也忍不住替它高兴。于是上下学的时候,我便时常蹲在路边盯着叔叔阿姨干活:装模板、和水泥、上泥浆、抹平面……眼前一个又一个为村庄新面貌努力奋斗的身影,就这样深深印在我的脑海里。抬头望向远方的那片天,外面的世界仿佛离我越来越近……
石阶路变身水泥路后的十几年里,留下了无数人的无数足迹。我也曾骑着自行车和妹妹一起穿梭其间,你追我赶打闹嬉戏,一路洒满童年的欢声笑语;也曾坐在爸爸的摩托车后面畅聊,而后自由地张开双臂,感受裹挟着泥土芬芳的微风轻轻穿过指缝;亦曾背着装满课本练习的书包,一路安静独步思考繁杂的知识点……十几年过去,云聚云散不知数万,人来人往亦不知万里。石阶路无言地承担着它的使命,在日复一日的步履和车轮下渐渐破旧,也终于迎来了它的第二次“逆袭”。
那时我已经到泉州上大学,山高路远,隔断了回家的念想,却隔不断对家的想念。在宿舍数个失眠的深夜,总让我想起关于家的点点滴滴以及回家的那条路,那条沉默的石阶路。终于熬到暑假,拎着大包小包的我欢快地奔向回家的旅程,公交站、动车站、市区、汽车站、县城……细数着一个又一个熟悉的地标,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一片又一片风景,一路期待着紧张着,是啊,我终于要到家了。
当再次踏上熟悉的那个方向时,我着实又惊又喜!这还是之前那条路吗?此时赫然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条既干净又宽敞的水泥大路!我放慢脚步轻轻地走上前,仔细感受着鞋底与路面沙砾的触碰,又慢慢蹲下,认真看着路面那一条条整齐的切割线……是!我的石阶路,我们的崭新石阶路!我惊呼,眼里是抑制不住的激动与欣喜!走在路上,旧时的记忆再次浮现。只是此时走在路上的人,已经从那个开心打闹无忧无虑的孩童、那个自由自在享受乡间自然气息的少女,那个背负巨大学业压力的高中生,变成了透过繁华世界更加坚定目标、努力蓄积力量的新青年。
时间过得很快,暑假结束这天,爸爸送我出门。摩托车缓缓行驶在全新的石阶路上,阳光下,一车两人的影子一路斑驳流转地洒在路面上,一种莫名的感觉忽地从心底涌起。我透过反光镜偷偷注视着爸爸,头盔下那张脸不知何时竟多出许多皱纹来,遮盖不住的白发从两边冒出来……心里忍不住泛起一阵酸,是啊,路越来越新,爸妈却越来越老了。那一刻,我心里打定主意,毕业后一定要回到我的小县城,离回家的路近一点,离亲爱的爸妈近一点。
现在的我参加工作已近两年,每当下班回家踏上那条“逆袭”数次的石阶路,心里仍感慨万千。我也渐渐明白,路依旧是那条石阶路,爸妈也还是那个最疼你爱你的人。是那日复一日的默默奉献与付出,让路越走越宽,让爱越来越深。不管现身在何方,不论将去往何处,不问归期不论万里不求回应,总有一条路在为你守候,总有一些人在等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