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群山的背后,有一条大河,大河平缓悠长,就如同一位老者,平静地行走在山间。大山与大河环抱着一座小小的村庄,养育着一方善良的土地。
走下盘旋的山路,穿过飘香的稻田,绕过小卖部,再沿着小路走去,看到两棵梅花树,树后的那座房子,就是我的外婆家,是一个几乎承载了我童年所有快乐的地方。
那时候的交通不像现在这么便利,每次回老家都要坐着笨重的大巴在山路颠半天。但只要车一停下,我一定是那个最快跳下车的。像是放出笼的小鸟,叽叽喳喳地飞向外婆家。往往还没到梅花树下就开始兴奋地喊叫:“外公外婆——我回来啦!”好几米外的公鸡慌忙扑腾到一边,溅起的尘土扬了满路,还“咯咯”叫着被惊扰的不满。外婆笑盈盈地从厨房里走出来,边脱着藏蓝色的袖套,边用方言亲切地说:“宝宝回来咯!”
外婆家的院子里有许多植物,但大多是铁树桂花这样颜色淡雅的,极少有颜色艳丽的:也就鸡冠花、牵牛花还有山茶花。妈妈告诉过我,外婆的小名就叫“茶花”,所以我从小就对那棵山茶特别有好感。明丽的阳光下,红白相间的山茶端庄地站着,祥和地望着我,交叠的花瓣中似含着亲切的笑意。
外婆告诉我,她知道我今天要回来,就做了我最喜欢的仙草蜜。我一进院子就闻到了厨房里飘出的草药味,于是马上跑去看外婆做仙草。仙草蜜,其实就是用仙草熬成汤,经过处理后放着晾凉,凝固后切块装在碗里加凉水和糖,就是仙草蜜了。外婆知道我爱吃,特意在田里划了一块地方来专门种仙草。
我坐在添柴的地方看火,外婆站在炊烟里。灶上的锅很大,外婆手里的勺也很大。锅里的仙草汤散发着草药的清苦,夹杂着一丝丝甘甜。外婆很爱吃甜,我也爱吃甜。外婆给我的仙草加白糖时,永远是满满的一勺,一勺加完又加一勺,常常是妈妈要把糖罐抢去不让外婆给我加太多,但外婆还是会趁妈妈不在的时候给我加很多糖。在我的老家,大家做糯米饭一般都是做咸的,但只要我在外婆家,我就一定能吃到甜的。因为外婆知道我爱吃甜。
我隔着烟看外婆。外婆很瘦,在烟雾和光线下如同一个小小的剪影,她握着长勺的手一动,能清晰地看见皮肤包裹着的筋骨,外婆肩上的蝴蝶骨,像两座小山一样一耸一耸的,上面好像有外婆下田时照到的阳光,好像有外婆挑担子时溢出的汗珠……
外婆熬着仙草汤,时间也熬着我们,它总是在你不经意时偷偷就从烟雾中溜走。
我长大了,外婆也老了。山茶花昨天还很鲜艳,可我们也未曾想到她第二天就会凋谢。有的人也是,毫无征兆地,突然某一天就变成了天上的星星。
但星星总在天上望着我们,山茶花也会化作春泥守护着那方土地。外婆离开了,但我总觉得她在以另一种方式陪着我们,要不然我明明再也没吃到外婆的仙草蜜,为什么我口中却还回味着那一份甘甜呢?
群山不语,江河无言,我心中有一朵山茶花绽放在炊烟里,同山川日月般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