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回家,奶奶洗了几节泥藕,说要给我炖莲藕排骨汤。冬天天气寒冷,新鲜莲藕配上排骨炖的汤甘甜清润不腻口,莲藕软糯,一口咬下去能拖出长长的细丝。奶奶说这是自家种的藕,香甜得很。
冬天是种田人卖藕的旺季,大家都指望着年前能多卖几斤藕,攒够钱买年货,爷爷也不例外。
我家的藕田是旱田,加上正值寒冬,挖藕非常辛苦,长时间在泥中浸泡,有时即便下雨、下雪天也不歇息,泥土冰冷刺骨,让人直打哆嗦。爷爷每次挖藕总是会带着他那把小锄头,先从泥土比较硬的坡子边开始,一锄一锄将多余的泥土挖走,再顺着荷茎下去,就能准确地找到藕的位置。再用手顺着探到的莲藕挖下去,将藕身附近的泥扒开,确定整段莲藕的走势和长度,然后逐段清除淤泥,再沿着后栋叶的叶片向下,折断莲鞭,慢慢用手晃动莲藕,使其松动,挖得差不多了就可以直接将一整节藕提出泥面。一上午的时间,爷爷的两个大篮子基本上都能装得满满的。
爷爷埋着头挖累了会坐在田边默默地抽杆烟,歇息一下,小狗豆豆也很听话地守在旁边陪伴着,时不时用头蹭一蹭爷爷,想替他赶走身上的疲惫。
挖好之后,爷爷便将泥藕挑去池塘用水泡着,再拿两个盆子,我们爷孙俩拿着奶奶做的丝瓜布,面对面坐着,一点一点地清洗莲藕上的泥土,经常洗完之后,手也冻得发紫。爷爷总是叮嘱,洗藕的时候,一定要十分小心,如果不小心将一整节莲藕弄花或是弄断了,等明儿赶场,就卖不了好价钱。
小时候,村里还是泥巴路,没有车来村里收藕。每逢赶场的那天,很早就得起床,大家背着自家的藕,相约着一起去集市上卖。我总是吵着闹着要陪爷爷一块儿去赶场,爷爷拗不过,只好给我编织了一个专属的小背篓。早上天还没亮,爷爷轻轻一喊,我便蹦跶着起来,用小背篓背着一点点零星的藕节,便跟在爷爷屁股后面出发了。
山路很不好走,爷爷背着比自己重几十斤的藕,打着手电,还要看着蹦蹦跳跳的我。我总是这儿看看那儿瞅瞅,捡个树枝当武器,四处敲敲打打,顺手摘朵野花,插在爷爷耳旁,抑或是给大家讲在学校听到的新鲜故事,闹腾了一路。同行的人总是打趣,“一路上这小家伙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背上的藕倒感觉比平时轻松了许多。”
走了一个多小时,到达集市已经是早上六点过了,街上零星有一些摊贩,寒风吹来,大家的呼吸都化作了一股白烟。看着我冻得通红的小脸,爷爷既生气又心疼,恼自己不该让我跟着来,连忙用围巾帽子将我裹得严严实实的。
“老板,这藕咋卖啊?”
“两块五一斤,我这都是昨天刚挖的,新鲜得很,炖汤炒菜都好吃!”来了第一个顾客,爷爷热情地称秤、装袋、找零。没人的时候,还吆喝上一声,街上的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还不到中午藕便卖光了。爷爷就这样一场一场地挖藕卖藕,用攒了很久的钱给家里添置了许多年货,而我也能领到比同龄人更多的压岁钱。
与闷热的夏日不同,冬日的寒风是真真实实地扎进血肉的,呼啸的疾风狂躁地卷着冰冷而来,透支着少得可怜的温暖。爷爷长期在泥里面挖藕,脸和手已经开裂了,有的地方甚至长了冻疮,但在他脸上却看不到疲惫,看不到埋怨,能看到的只有自食其力的满足和对生活的无尽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