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车厅冷气开的很足,顺着一条蓝色棚顶的通道径直往前走,就可以看到我将要乘坐的那趟绿色普快列车。
七小时火车加三小时大巴,就是我这套旅程的全部。我已经有一年多没有回家了。爷爷最近来电越来越频繁,每次只说上几句就叫我去忙,言语中的不舍,像村里那条幽幽的长河。我决定这个暑假暂停打工,回家陪爷爷。
清河县渡水村灵溪桥口,住着我的爷爷张满诚。他老人家是个木匠,你打农具、门窗为生。我爷爷的耳朵很大,微张,像菜蝴蝶的翅膀。干活的时候耳朵上总别着一只木工铅笔,两头削尖,一头蓝一头红。上小学前,爷爷教我写字,用的就是木工铅笔。木工铅笔很粗,我的字因此也写的特别大。听说人们的字总会和最初教他们写字的人很像,我的字就像我爷爷,大大的,工工整整的,看上去有点幼稚。五年级时我们班刮起一股“草体风”,我也依葫芦画瓢,写的字就像结了一层密密麻麻的蜘蛛网。爷爷看到后大为不满,他说写字和做人一样,应该老老实实、本本分分,要叫人看得懂、摸得清。我当时似懂非懂,只知道自己写字潦草,惹爷爷生气,就改了过来。直到现在我还保持着一笔一划的书写习惯。
我是爷爷带大的。听人说我父母在我三四岁时去了省城,两人赚了些钱,又分道扬镳。母亲曾试图把我拢到身边,高考后她给我打过很多个电话。希望我填报省城大学,我答应她考虑考虑。填报志愿那天,我突然想起小时候被母亲接去省城的经历。母亲那会儿刚重组了家庭,在楼下,她嘱咐我,进了家门要喊她.:“阿姨”。我记得绿色草木中母亲略带忧色的脸,那是我对母亲最深的记忆。
我最终放弃了省城的学校。回家后,爷爷烧了一桌子菜,笑咪咪地对我说:“做了决定就别再乱想,好好吃饭吧。”爷爷了解我填志愿这件事,消耗了我太多精力,他心疼。吃完饭,爷爷背着手离开桌子。他有午睡的习惯,我注意到他矮了下去,脊背微弯,肩胛骨在白色短袖衬衫中凸显。我将碗筷收拾好,还停留在突然发觉爷爷苍老的震惊中。
列车继续前进,车厢像是散场的音乐会大厅,我知道这里我的终点站越来越近了。
从村口到我家的那条路很长。日头落在我家小院上方,映红了天边的云霞。爷爷在路的尽头等我,阳光透过他的身形画出一个金色的轮廓。夕阳如炬,在风吹草木声和齿轮滚动声中,我走向爷爷,走向我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