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我踩着青石板登上乌篷船。船桨拨开镜面般的河水,涟漪一圈圈漾开,惊醒了沉睡的倒影。船篷是竹篾编的,细密的纹路里还沾着昨夜的露水,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
船夫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他摇橹的姿势像在抚摸古琴。橹柄与橹链摩擦出沙沙的响,应和着船头破水的轻响,竟谱成一支古老的歌谣。两岸的粉墙黛瓦渐渐后退,露出被岁月浸染的斑驳。某处墙根下,几丛野蔷薇攀着青砖往上爬,粉白的花瓣落进水里,像被揉碎的月光。
"这河啊,比我的年纪还大。"老人忽然开口,皱纹里嵌着笑意。他指着岸边一块半浸在水中的石碑,上面"康熙年间"的字迹已模糊难辨。船转过弯,视野豁然开朗——整座古村像幅水墨长卷在眼前铺展。石拱桥横跨河面,桥洞下还留着前朝商船的划痕;临水的木窗半开着,雕花窗棂上积着薄灰,却仍能辨出莲花纹样;某户人家的门楣上,褪色的朱漆门神像被雨水冲刷出温柔的轮廓。
船行至村中心,老人将橹停在水中。我伸手触碰河水,凉意顺着指尖漫上来。对岸有位老妇正在石埠头浣衣,棒槌敲打青石的节奏,与千年前的某个清晨别无二致。几只白鹭掠过水面,翅尖点破倒影,惊起一圈圈古老的年轮。
"以前这河里可热闹哩。"老人从船篷里摸出个陶罐,倒出两盏粗茶,"端午赛龙舟,中秋放河灯,正月十五还有花船巡游……"他讲起旧事时,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我望着河面上漂浮的几片浮萍,忽然明白那些喧嚣并未消散,它们只是化作了青砖缝里的苔藓,化作了木梁上的烟熏痕迹,化作了老人讲述时喉间滚动的温热。
日头渐高时,船调头返航。回望古村,它仍静静卧在河湾里,像枚被时光打磨得温润的玉佩。乌篷船摇过的地方,水纹渐渐平复,却在我心里刻下永不褪色的涟漪——那些被河水浸润的千年光阴,此刻正顺着掌心的纹路,缓缓流向更远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