砧板上的雨声

三年级 叙事 962字
2025-11-08 08:07: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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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厨房里有一块伤痕累累的榆木砧板,它沉默地见证着一场持续了十五年的雨。那雨声不是来自天空,而是来自母亲的刀下——每当黄昏漫过窗棂,雨便准时落下,细密,绵长,像一场永不迁徙的季节。

最初的雨声是急躁的。记忆里三岁的黄昏,我被那密集的“噔噔噔噔”吓得躲进桌底,认定母亲在发动一场关于蔬菜的战争。土豆丝不是被切开的,是被急促的雨点砸碎的。那时的母亲年轻,刀刃是她对抗粗糙生活的兵器,砧板是她的盾,那雨声里裹着一个年轻主妇被柴米油盐围困的全部焦虑。我捂起耳朵,觉得这真是世界上最吵人的声音。

雨下着下着,就变了节奏。我伏案与作业搏斗的无数个深夜,身后的雨声成了背景乐。它变得稳定、和缓,像节拍器。“噔,噔,噔”,每一声都清晰而有间隔。那是在切均匀的肉片,或是在拍温柔的黄瓜。母亲的手臂起落间,已褪去年少的慌乱,染上了中年的从容。我不再觉得它刺耳,只在那规律的声音里感到一种被哺育的心安。那声音砌成四壁,将我护佑其中,外面的风浪一概被这温柔的雨声隔绝。

直到这个寻常的傍晚,我靠在厨房门框上等一杯水,忽然被一场“雨”淋湿。母亲微微侧身,露出砧板的一角,我看到那把刀在她手中起落,已完全没了杀气,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轻柔。嗒…嗒…嗒…,像初夏时节,雨滴迟缓地告别屋檐,每一滴都饱含重量,又在落地时怕惊扰什么似的放轻脚步。

我忽然看清了她鬓角偷渡的银丝,看清了她需要微微眯眼才能对准洋葱的纹路。砧板上纵横的刀痕,哪一道是为我升学的庆功宴?哪一道是为我病中的一碗清粥?那木纹里早已浸透十五年的油盐酱醋,沉默地膨胀、收缩,最终将一场急雨吸纳成深沉的回响。

那一刻我醍醐灌顶:这世上最慈悲的雨,不从天空坠落,却从大地生长。它发源于一块沉默的榆木之心,以一把凡铁为云,以一个女人的青春与坚韧为水汽循环。它灌溉了我生命的每一个清晨与黄昏。

砧板上的雨还在下,而我不再是那个捂起耳朵的孩子。我走入这场下了十五年的雨幕中心,第一次听懂了它的沉默——那不是劳作噪音,是生命被仔细剪裁时,发出的、最磅礴的静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