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裴夏
那天正午,阳光宛如融化的蜜糖,黏稠地流淌在青石板上,蒸腾起一层微微颤动的热浪。我举着放大镜,在蚂蚁的迷宫间穿行,忽然一阵风掠过,晾衣绳上的白床单鼓胀起来,像一只振翅欲飞的白鸟,又似天上流云坠入凡尘。我心头一震,扔下手中的玻璃片,踮起脚尖去触碰那团“云”。指尖刚触到柔软的布面,风却调皮地打了个旋儿,床单“嗖”地腾空而起,翻飞着攀上屋檐,仿佛云朵笑着逃回了天空。“要是能抓住真正的云就好了。”我蹲在墙根喃喃自语,像一个失落的小巫师。就在此时,半块碎镜映出跳跃的光斑,恰巧落在邻家竹篮里蓬松的棉花上。那棉花霎时被镀上七彩光芒,洁白如雪,轻盈如絮,仿佛天边走失的一缕云魂。我眼前一亮,抱起竹篮便往后院奔去,裙角惊起墙头橘猫,“喵呜”一声跃入草垛,宛如一团燃烧的晚霞坠入绿海。
我将竹篮倒扣在石板桌上,三条长凳搭成摇晃的梯子,仿佛通往天际的独木桥。蝉鸣如潮水般涌来,一声声敲打着夏日的寂静。我屏息凝神,像一位即将封印神兽的小道士,一把将棉花塞进篮中,迅速用破草帽盖住篮口。心儿怦怦直跳,仿佛揣着一只扑腾不止的雏鸟,又似擂响一面小鼓。我小心翼翼掀开草帽一角——棉花安卧篮底,洁白无瑕,温顺如眠,仿佛被驯服的月光,又似沉睡的梦蝶。我抓到云啦!我高举竹篮,在院子里奔跑,裙摆拂过晒得耷拉脑袋的向日葵,惊起几只懒洋洋的蝴蝶。外婆从厨房探出头,围裙上沾着点点面粉,像落了一层初冬的薄霜:“囡囡,又在捣鼓什么?”我抿嘴一笑,把竹篮藏在身后,如同守护一个不可告人的星辰。直到夕阳西下,天边云彩被染成橘子汽水的颜色,我才悄悄掀开草帽——棉花已沾上草屑,一只迷路的小蚂蚁正茫然打转,仿佛误入梦境的旅人。
原来,童年的云是棉花织就的幻想,是阳光酿造的童话,是风儿捎来的诗行;童年的云是竹篮里躲藏的温柔,是草帽下封存的奇迹,是心跳中跃动的欢喜;童年的云是梧桐叶间的低语,是外婆围裙上的暖意,是岁月深处永不褪色的星光。
后来我当然明白,那不过是一团寻常的棉花。可每当夏风吹过,天边云卷云舒,我总相信,那一片片飘浮的洁白里,藏着无数个七岁女孩用竹篮捕获的、闪着光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