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的墙根总长着青苔,像被岁月揉皱的绿绸缎。我常蹲在青苔斑驳的砖缝前,用树枝拨弄那些湿润的苔丝,直到月光漫过院墙,在青苔上织出银色的网。
那是初三的深秋,我蜷缩在教室最后一排,数学试卷上的红叉像荆棘刺进眼睛。班主任在讲台上说:"有些同学该把心思收回来了。"我低头盯着课桌裂缝里卡着的半块橡皮,听见前排女生压低的笑声。放学时,我故意绕远路回家,踩着满地银杏叶的脆响,却还是被母亲堵在了巷口。
"数学老师打电话来了。"她攥着试卷的手在发抖,纸角被风吹得哗哗响。我盯着她围裙上的油渍,那是早上给我煎荷包蛋时溅的。她突然蹲下来,与我平视:"明天开始,我陪你写作业。"
老宅的月光就是从那天起变得温柔的。母亲把小方桌搬到院里,青苔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的绿。她戴着老花镜,用布满裂口的手指指着我的习题本:"这题,把辅助线画在这儿试试。"我咬着笔杆,看她的影子与我的影子在青苔上交叠,像两株互相依偎的植物。
有次我解出难题,兴奋地跳起来,却碰翻了墨水瓶。深蓝的墨水在青苔上洇开,像幅意外的水墨画。母亲没有责备,反而蹲下来和我一起用树枝勾勒图案:"你看,这像不像银河?"我们笑作一团,惊飞了墙头打盹的麻雀。
期中考试那天,我摸着口袋里母亲塞的温热鸡蛋走进考场。成绩单发下来时,数学栏的数字终于不再是刺眼的红色。放学路上,我特意绕到老宅,发现墙根的青苔被月光镀成了银色,像撒了把细碎的星子。
如今我住进高楼,却总在雨夜想起老宅的青苔。上周整理旧物时,翻出母亲用作业本缝的错题集,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几片干枯的苔藓。窗外的月光落进来,那些苔丝仿佛又活了过来,在纸页上轻轻摇曳。
原来最明亮的月光,从来不在天上。它藏在母亲布满裂口的手指间,躲在青苔湿润的褶皱里,等着某个疲惫的夜晚,悄悄爬上你的窗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