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过后,村口的老槐树下就支起了张大爷的铁皮灶。黑黢黢的铁锅架在炭火上,里面码着圆滚滚的红薯,锅盖一盖,炭火的红焰舔着锅底,甜香便丝丝缕缕地从缝隙里钻出来,勾得放学的孩子围着灶台打转转。
选红薯有门道。张大爷总挑那些表皮带泥的,捏起来硬邦邦的,“要这种红心的蜜薯,”他用粗糙的手指敲敲红薯皮,“看着丑,内里甜得流油。”他的筐里总堆着大小不一的红薯,有的圆如拳头,有的长似弯月,都带着刚从地里刨出来的土腥气。
烤红薯得用果木炭。火苗不烈,却透着股韧劲,慢悠悠地把热量往红薯里钻。张大爷每隔一阵子就掀开锅盖翻一翻,铁钳夹着红薯在锅里滚动,表皮渐渐烤出焦黑的斑,像撒了层芝麻。“得让每个面都受热匀,”他边翻边说,白气从锅里冒出来,混着甜香扑在人脸上,暖烘烘的。
最让人着急的是等红薯熟透。锅盖掀开时,热浪裹着浓得化不开的甜香涌出来,红薯的皮已经软得发皱,有的地方裂开小口,露出里面橙红的肉,像流着蜜。张大爷用铁钳夹起一个,在手里颠了颠,再用粗麻纸包好递过来:“小心烫,慢慢剥。”
我总把红薯揣在棉袄兜里捂一会儿,等不那么烫了再剥。焦脆的皮一撕开,甜香更浓了,橙红的果肉软乎乎的,带着点焦边,咬一口,绵密的薯肉在嘴里化开,甜得润心,连手指上沾着的碎屑都要舔干净。张大爷坐在小马扎上添炭,看孩子们吃得满脸是渣,便咧开嘴笑,露出缺了颗牙的牙床。
后来村口修路,铁皮灶挪走了。我在超市买过电烤红薯,装在精致的盒子里,甜是甜,却少了那股混着炭火和泥土的香。每次闻到相似的甜味,总会想起张大爷的铁皮灶,想起他翻红薯时专注的样子,想起棉袄兜里那捧暖手的甜——那是土地酿的蜜,藏在烟火气里,一剥开,满是冬天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