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河滩上，有一片望不到边的芦苇海。每当秋风乍起，那些修长的苇秆便齐刷刷地弯下腰来，在夕阳里荡出金色的波浪，像极了奶奶梳了一辈子的大辫子。

记得小时候，我总爱跟着爷爷去芦苇荡里摸鱼。他穿着靛蓝色的粗布褂子，裤腿卷到膝盖，露出被河水泡得发亮的小腿。我拎着竹篓跟在他身后，芦苇叶子划过脸颊时，会留下细小的痒，像被羽毛轻轻挠了一下。爷爷教我用苇叶折小船，我们蹲在浅滩上，看那些绿色的小船载着阳光驶向远方。

春天里，芦苇刚冒出嫩芽，村里人就挎着柳条筐来采苇笋。奶奶会把最嫩的笋尖切成丝，和腊肉一起炒，满屋子都是清甜的香气。剩下的苇叶她也不浪费，洗净晒干后，能包出带着草木清香的粽子。端午节那天，我总要把系粽子的麻绳解开又系上，就为了多闻一会儿那特别的香味。

最热闹的要数秋收时节。男人们挥舞着镰刀，成片的芦苇"哗啦啦"倒下，像在给大地理发。女人们坐在晒场上编席子，手指翻飞间，那些晒得发白的苇秆就变成了密实的纹路。我和小伙伴们在草垛间捉迷藏，新割的芦苇散发着蜂蜜般的甜味，沾在衣襟上久久不散。

去年冬天回老家，发现河边建起了化工厂。原本茂密的芦苇海只剩下零星几丛，像老人稀疏的牙齿。我蹲下身，看见浑浊的河水里漂着油花，忽然想起爷爷说过的话："芦苇的根能在水下睡整个冬天。"我悄悄挖了一截苇根带回家，养在阳台的花盆里。

开春时，竟然真的冒出了鹅黄的嫩芽。现在它已经长到半人高，细长的叶子在风里沙沙作响，像是在讲述那些消失在雾霭中的往事。有时夜深人静，我会把耳朵贴在叶片上，仿佛能听见故乡的河流仍在某个地方静静流淌，听见奶奶包粽子时哼唱的童谣，听见爷爷的镰刀划过秋日的晴空。

这片小小的芦苇，是我从时光手里抢回来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