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梧桐巷里就飘起了虾壳焦香。陈伯的馄饨摊支在三轮车上,青瓷碗摞成宝塔,木柄长勺在铁锅里划出银弧。他总说:"馄饨汤是云彩熬的,得赶在太阳出来前收住鲜气。"
我总趴在油腻的案板边看他包馄饨。苇叶垫着的肉馅泛着粉珍珠的光泽,面皮在他掌心一旋就成了小元宝。"这褶子要捏二十八道,"他竖起被热汤烫出红斑的手指,"少一道就兜不住月亮。"有回我偷学他的手法,馄饨却煮成了面片汤,他笑得胡子直颤:"急啥?我揉了二十年面才把筋性揉顺溜。"
冬至前夜飘起细雪,陈伯的煤炉上多出个陶罐。他用竹筷搅动浓白的高汤,浮沫里翻出干贝和火腿。"这叫'地羊汤',老辈人喝了暖一冬。"雪花坠入汤面的瞬间,他撒下青蒜末,像在雪地里种春天。那天穿貂皮的女人开着宝马停在巷口,捧着碗直呼鲜掉眉毛,陈伯却往拾荒老人的碗底多卧了只荷包蛋。
城市整改那年,梧桐树挂上了彩灯。穿制服的人要收走三轮车,陈伯默默把青瓷碗换成塑料盒。可老主顾们喝着汤直摇头,第二天清早,居委会张主任拎着摔缺口的旧碗来:"还是这个喝着踏实。"
高考前夜我在摊前温书,陈伯往汤里添了枸杞黄芪。"当年我闺女考前也喝这个。"他擦碗的手顿了顿,"她如今在非洲修铁路呢。"煤炉映着他眼角的皱纹,让我想起青瓷碗上的冰裂纹,都是岁月烧制的勋章。
上个月回老街,发现馄饨摊变成了自动贩卖机。正要离开时,却瞥见梧桐树后支着熟悉的三轮车——陈伯正给几个外卖员舀汤,车把上挂着"退休再就业"的纸牌。新用的不锈钢碗亮得晃眼,但汤里依然漂着二十八道褶的小元宝。
昨夜暴雨,我梦见陈伯站在云上熬汤。银河在他锅里翻滚,星星都成了虾米大小的馄饨。他说:"甭管盛在什么碗里,只要心气儿不散,鲜味就永远跑不了。"醒来时枕巾上一片湿痕,不知是雨是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