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的老井旁，常年搭着根棕麻绳。深褐色的绳身被水泡得发亮，每股麻线都绷得紧紧的，绳头系着个铁钩子，钩尖的弧度被磨得刚刚好——是无数次勾住水桶练出来的，像给绳子戴了枚银戒指。井台的青石板上，有圈深深的勒痕，是绳子磨了百年留下的印记，张爷爷说"这是井绳给老井盖的章"。

这井绳牵过六代人的日子。太爷爷年轻时挑水，绳子在肩头压出红痕，他总在井台歇脚时摸绳头的钩子，说"让绳子也喘口气"；爸爸上学时，每天清晨都要挑满水缸，井绳在他掌心磨出茧子，他却故意绕远路，为了多听会儿树上的鸟叫，爷爷远远看着，从不催他；现在每次回老家，我都要学着摇辘轳，棕麻的粗糙蹭着掌心，比任何塑料绳都让人踏实。

去年夏天暴雨，井绳被冲来的树枝磨断了一截。我捏着断头哭，怕再也打不上清甜的井水，村民们却用新麻线接好："旧绳留着，它记着这井养过多少人。"他们把断绳编成小网兜，我发现里面还沾着些河泥——是从井底带上来的，黑得发亮，张奶奶笑着说"你看，它连老井的脾气都记着呢"。

前几天修井台，我跟着大人清理绳痕里的青苔。阳光把井绳的影子投在石板上，像条游动的蛇。王爷爷坐在井边抽烟，说他年轻时总在绳头系块小木牌："1965年，井水最旺""1988年，天旱，绳放长了三尺"，那些木牌现在都不见了，王爷爷却能准确说出哪年的井水最甜。

现在每次打水，我都要慢慢摇辘轳。新接的麻线渐渐变深，勒痕里的青苔清了又长，井绳的摩擦声和村民的说笑声混在一起，特别畅快。有次看见村里的孩子在井台边写作业，铅笔的字迹落在勒痕里，像给老井绳添了新故事。忽然明白，这井绳牵的哪里只是水桶啊，它牵着祖辈的辛劳，父辈的成长，我们的牵挂，把几代人的日子，都勒进了深深的绳痕里，在井水的清冽里，慢慢成了时光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