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那盏25瓦的灯泡又亮了。凌晨五点,橘黄色的光晕穿过薄雾,刚好落在张奶奶的煎饼鏊子上,米浆在铁板上滋滋作响,像谁在低声哼着老调子——这是老街二十年不变的晨曲。
张奶奶的手是魔术师的手。舀一勺米浆在鏊子上画圈,竹蜻蜓轻巧一转,面皮便鼓起细密的小泡,像撒了把碎钻。打个鸡蛋,金黄的蛋液顺着纹路漫开,葱花与芝麻在热气里跳着踢踏舞。最绝的是翻煎饼的瞬间:她手腕轻抖,面皮在空中划出半道彩虹,落回鏊子时,边缘已烤得焦香酥脆,活像刚从油锅里捞出来的月牙儿。
“丫头,加不加辣条?”她总记得我的口味。塑料袋被热气熏得微微发皱,里面裹着的不仅是煎饼,还有刚炸好的萝卜丝丸子。有次我考试失利,蹲在铺子角落掉眼泪,她递来的煎饼里偷偷藏了两个荷包蛋:“趁热吃,吃完了啥坎儿过不去?”那天的煎饼特别咸,后来才发现,是她的老花镜滑下来,把眼泪掉进了酱料碗。
铺子的老主顾都知道张奶奶的“三不”规矩:学生娃半价,环卫工免费加肠,孤寡老人来买煎饼,她总要多塞个糖糕。去年冬天,社区改造电路,她的铺子停了三天电。再开门时,门口竟排起长队,有人提着自家的煤炉来,有人端着刚煮好的豆浆,连隔壁理发店的托尼老师,都学会了用左手翻煎饼。
开春后她生了场病,右手开始发抖。那天我去看她,她正坐在小马扎上择香菜,阳光透过塑料棚照在她花白的头发上,像撒了一层碎银。“丫头你看,”她举起布满老年斑的手,“这手抖得连竹蜻蜓都握不住了。”可第二天一早,我又听见了熟悉的滋滋声——她用绳子把竹蜻蜓绑在手腕上,一下一下,慢慢转着,面皮在鏊子上歪歪扭扭地流成了曲线,却比任何时候都圆。
上个月拆迁通知贴到了巷口,红纸上的“拆”字刺得人眼睛疼。那天张奶奶的煎饼卖得格外快,有人多付了钱,说:“张婶,这是提前订下个月的。”还有个背着画板的大学生,把铺子画成了速写,说要留作纪念。她抹着眼泪笑:“哭啥,我这手艺,到哪儿不能支个鏊子?”
现在每次路过新小区的便民市场,我总觉得还能闻到煎饼的香气。直到上周,在街角看见了那盏熟悉的灯泡——张奶奶的新铺子比以前小,却照样支着煤炉,鏊子上的面皮依旧转得缓慢而坚定。她看见我,眼睛笑成了月牙:“丫头,快来,奶奶给你多加个蛋!”
暮色漫上来时,灯泡的光晕在煎饼上投下小小的影子。我忽然明白,有些温暖从不会被拆迁带走,就像张奶奶鏊子上的余温,永远烙在老街的记忆里,成了永不熄灭的晨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