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第一次看见父亲哭。
记得那天放学回家,推开家门就闻到一股刺鼻的酒精味。父亲佝偻着背坐在餐桌前,面前摆着半瓶廉价白酒,眼圈通红。桌上摊着一张皱巴巴的裁员通知书。
"爸?"我怯生生地叫了一声。
父亲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他慌忙用袖子擦了擦脸,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小雨回来啦...作业多不多?"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听见父母在隔壁低声争吵。"四十多岁的人了,上哪再找工作?"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我明天就去劳务市场看看..."父亲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第二天清晨,我被厨房的响动惊醒。透过门缝,我看见父亲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西装,正在笨拙地打领带。他的手抖得厉害,怎么也系不好那个温莎结。
"爸,我来帮你。"我光着脚跑过去。
父亲愣了一下,慢慢蹲下身来。我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看见他鬓角新添的白发。当我踮着脚尖帮他系领带时,一滴温热的液体突然落在我手背上。
劳务市场门口挤满了人。父亲把简历紧紧抱在胸前,像抱着什么珍宝。我们排了三个小时的队,终于轮到父亲面试时,招聘主管扫了一眼简历就摇头:"年纪太大了,我们要三十五岁以下的。"
回家的公交车上,父亲一直望着窗外。他的倒影映在玻璃上,和窗外飞驰而过的广告牌重叠在一起。那些广告牌上,印着年轻白领意气风发的笑脸。
第三天,父亲换上了工装裤。他去了建筑工地,回来时满身泥浆,手上磨出了血泡。母亲一边给他涂药一边掉眼泪,父亲却笑着说:"一天三百呢,比坐办公室挣得多。"
渐渐地,父亲变了。他的皮肤晒得黝黑,手上的老茧越来越厚,但眼神却越来越亮。有天晚饭时,他突然宣布:"我报名参加了电工培训。"我和母亲惊讶地抬头,看见父亲眼里跳动着久违的光彩。
三个月后,父亲拿到了电工证。他特意请了半天假,穿着崭新的工装去参加颁证仪式。照片里的父亲站在台上,腰板挺得笔直,笑容里满是自豪。
现在,父亲成了小区物业的电工组长。每天早晨,他都会仔细地把工具一样样装进工具箱,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什么宝贝。有时候半夜接到抢修电话,他会立刻从床上弹起来,嘴里念叨着:"得赶紧去,业主等着用电呢。"
上周日我去物业处给父亲送饭,看见他正在教几个年轻徒弟检修电路。阳光从窗户斜斜地照进来,落在他的安全帽上。那一刻我突然明白,真正的改变从来不是环境的改变,而是当暴风雨来临时,我们选择怎样挺直脊梁。就像父亲那样,在生活的重压下,硬是把自己锤炼成了另一番模样。
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父亲的笑声混在其中。我望着他眼角深深的皱纹,突然觉得那不再是岁月留下的沟壑,而是一个普通人对抗命运时,刻下的最动人的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