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推开木窗时,晨雾还缠绵在篱笆的青藤上。我踮起脚尖,看见风铃草们正在藤蔓上舒展腰肢,淡紫色的花瓣边缘凝着露珠,像是缀满了水晶风铃。当第一缕阳光穿过薄雾,这些小精灵忽然齐刷刷地晃动起来,叮咚的水珠落在我摊开的掌心,凉得像是握住了秋天刚融化的晨冰。
“早安呀!”我对着风铃草张开双臂,稻田立刻涌来金色的浪。沉旬甸的稻穗互相摩挲着,沙沙声里藏着秋姑娘写给大地的信笺。我蹲下身,发现稻秆上停着七星瓢虫,它红底黑点的背甲上沾着稻花,正把秋天的甜味数成七颗星星。田埂边的野雏菊仰着奶黄的脸庞,追着蚂蚁搬家的队伍,数到第九十九只时,忽然被南飞的大雁驮走了云朵。大雁掠过时抖落的绒毛,轻轻落在我编的草帽上,痒痒的像秋天在挠痒痒。
老槐树抖落满身金箔,飘落的叶片在我肩头发梢跳起圆舞曲。忽然有片枫叶打着旋儿落进溪水,惊醒了正在打盹的鹅卵石。溪水泛起粼粼笑纹,载着红叶小舟,叮叮咚咚唱着歌奔向远方。我跟着溪水的歌声追了半里路,发现它把枫叶藏进了芦苇丛。芦花被染成淡紫色,细长的穗子垂在水面,倒像是给流水戴上了水晶耳坠。蹲下身细看,游过的小鱼都衔着片枫叶碎片,在水底拼凑着秋天的拼图。
当暮色给远山镀上蜜糖,我蹲在篱笆角落数蟋蟀的灯笼。忽然有桂花香踮着脚尖掠过鼻尖,抬头望见月亮正把银币撒向打谷场。月光下的稻草人摘下斗笠,将稻穗排列成发光的算盘,噼里啪啦地计算着丰收。风铃草们摇着困倦的脑袋,在渐浓的夜色里,悄悄把明天的露珠藏进铃铛。我轻轻碰了碰最大的那株,它突然抖落一串露珠,落地时变成了会发光的萤火虫,追着晚归的萤火虫群飞向银河。
秋分那日,我在晒谷场捡到风铃草托付的礼物—装满蝉蜕的玻璃罐。每只蝉蜕都裹着层琥珀色的光,仔细看能发现它们正在罐子里继续生长,纤细的腿还保持着攀爬的姿势。老木匠爷爷说这是“凝固的夏天”,他教我用松脂封存蝉蜕,在罐口系上风铃草编的流苏。当北风捎来冬天的请束时,这个罐子会在霜雪覆盖的窗台上,替我们保存着整个秋天的心跳。
霜降那天,我看见风铃草的藤蔓开始结霜。它们把积蓄的阳光酿成蜜,滴落在结霜的草叶上。晶莹的霜花里忽然浮现出画面:春天的蒲公英在练习起飞,夏夜的流莹在排练星空舞剧,此刻都化作金粉渗进藤蔓。我伸手触碰,指尖沾了满手星光,恍惚间听见风铃草在冰晶里低语:"等布谷鸟带来春汛,我们要把露珠串成彩虹桥。"
昨夜下过初雪后,我翻开晒谷场的老树根。在破裂的树皮褶皱里,发现了风铃草留下的秘密—去年秋天藏在此处的蝉蜕,此刻正在融化的雪水里舒展身体。褪去旧壳的新生蝉儿振翅欲飞,翅脉里流淌着七种颜色的光,像是把整个秋天的色彩都缝进了薄纱。我对着天空张开手掌,忽然有片带着桂花香的云朵飘落掌心,化成粒种子,正悄悄顶开冬日的冻土。
这个秋天,我学会听懂叶脉里的私语,看懂云朵写给稻田的情书。当北风捎来冬天的请柬时,我要把风铃草的叮咚声,藏进装满蝉蜕的玻璃罐,等明年春天,和布谷鸟的晨曲交换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