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里的煤油灯

三年级 叙事 893字
2025-05-09 20:27:34

卿月/文

老屋的煤油灯还挂在土墙上时,蝉鸣已在楸树梢头织成了网。那昏黄的光裹着油烟味,与蝉声缠绕,在记忆里酿成了暖融融的夜。

七岁那年,我总在夏夜趴在阿爷的书桌前写作业。煤油灯的火苗晃啊晃,蝉鸣声从木窗的缝隙钻进来,和着阿爷磨墨的沙沙声,在摇曳的光影里泡成了浓茶。“头抬高点。”阿爷的旱烟袋磕着桌沿,蝉蜕正顺着灯罩边缘掉进砚台,像片透明的墨叶。我盯着蝉蜕在墨水里浮沉,忽然觉得它像极了阿爷宣纸上的留白,藏着说不出的故事。

最难忘的是暴雨将至的夜晚。狂风拍打着窗纸,煤油灯在穿堂风里明明灭灭,蝉鸣声突然变得尖锐,如同无数细针在扎破黑暗。阿爷铺开宣纸画竹,我缩在他怀里看笔尖游走,忽然有只蝉撞在玻璃上,翅膀映着跳动的火光,像个急于投递夏天的邮差。阿爷放下笔说:“蝉是夜的信使,每声鸣叫都是写给黎明的信。”

蝉蜕是夏天的书签。我在灯罩的褶皱里、砚台的边缘、阿爷的线装书里,收集着一枚枚蝉蜕。有枚蝉蜕卡在灯芯的金属片上,细爪勾着焦黑的灯捻,像个微型的守灯人。阿爷说,把蝉蜕夹在《诗经》里,能留住夏天的声音。我似懂非懂,却偷偷把蝉蜕放进了自己的童话书。

九岁那年,阿爷的白内障越来越严重。我在城市的台灯下写作业,听见窗外的蝉鸣,总觉得那声音里少了煤油灯的暖光,显得格外冷清。某个深夜整理旧书,忽然从《格林童话》里掉出枚蝉蜕,翅膀上还沾着陈年的墨渍,像朵开在时光里的透明花。

去年清明回村,老屋的煤油灯已积满灰尘。我轻轻摘下灯罩,看见里面躺着几枚蝉蜕,细爪还保持着抓住灯沿的姿势,仿佛在守护着某个未完成的夜。指尖触到灯座上的刻痕——那是八岁的我和阿爷比手大时画的,如今被油烟熏成了深褐色的茧。风穿过楸树的枯枝,蝉鸣声从远处的稻田漫过来,恍惚间又看见阿爷在煤油灯下挥毫,蝉蜕落在宣纸上,和着墨香,在摇曳的光影里晃成了永恒的夏夜。

城里的夜晚亮如白昼,却再也见不到煤油灯的昏黄。每当听见蝉鸣,就想起阿爷的旱烟袋、砚台里的蝉蜕、跳动的灯花——那些带着油墨味和烟火气的旧时光,原来都藏在蝉鸣的褶皱里。今夜关掉台灯,在黑暗中闭目,忽然觉得有束暖光从记忆深处亮起,蝉鸣声中,阿爷的背影和煤油灯的光晕,正温柔地漫过岁月的纸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