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老凤凰自行车在田埂上碾出两道新鲜的泥痕,车铃随着颠簸叮当响。我弓着背追赶他的背影,春寒料峭的清晨,呼出的白雾像蒸汽火车头喷出的烟。
"慢点!"我冲着前方喊,嗓子眼泛着铁锈味。晨跑训练两个月了,可每次跟着父亲骑到三十公里外的水库,小腿还是会抽痛得像是要裂开。父亲头也不回地踩着踏板,灰白头发被风掀起,"春天的腿脚要沾露水才精神"。
转过第七道山弯时,成片的油菜花突然撞进眼眶。金黄色的浪潮沿着山坡倾泻而下,蜜蜂振翅的声音像撒了满天的星星。我正想喊父亲看,却见他的车把微微晃动——原来他早已放慢速度,好让我能看见这片被晨光点亮的金黄。
柏油路开始变得潮湿,山雨来得猝不及防。雨点砸在车筐里的搪瓷水壶上,叮叮咚咚应和着车铃声。父亲墨绿色的雨披鼓成帆,我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忽然想起他常说的:"淋透衣裳的雨,晒干就变成阳光。"
骑到水库大坝时,云层裂开道金缝。被雨水洗过的山峦像新折的绿纸,水库里的波纹泛着细碎的银光。父亲支好车架,从帆布包里掏出铝饭盒,掰开半块发硬的芝麻饼递给我。远处有白鹭掠过水面,翅膀扇动的声音混着芝麻香在齿间化开。
回程路上,我的车链突然卡住。父亲蹲在道旁摆弄链条,油污沾满他关节粗大的手。我望着他后颈晒脱皮的皮肤,突然发现他右肩比左肩高些——那是常年扛测绘仪落下的旧疾。他总说测绘员要学会和大地说话,此刻沾满机油的指节,倒像是土地赠予的勋章。
暮色四合时终于望见村口的苦楝树。父亲忽然说:"明天开始你骑前面。"我愣神的刹那,他的车铃已叮叮当当超到前头,只留给我个被夕阳拉长的影子。后车筐里,那个磕掉漆的军用水壶随着颠簸摇晃,晃出一串细碎的光。
山风掠过汗湿的后背,带着泥土苏醒的气息。我知道,往后的路还会有更陡的坡、更急的雨,但车铃响处,永远有春光破土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