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刚过,奶奶站在阳台惊呼:“快把棉絮搬出去晒!霉花都要爬满被角咯!”她踮脚推开窗,阳光像金粉似的扑了满脸,晾衣绳在风里晃出细碎的光,把她鬓角的白发照得透亮。
老式藤箱“吱呀”一声掀开,陈年的樟脑味混着潮气涌出来。奶奶抽出块褪色的蓝布——那是太爷爷的衬衫改的,边角留着模糊的盘扣痕迹。“你爸小时候拿它当披风,满院子跑说自己是将军。”她指尖划过布面的补丁,像在抚摸时光的纹路。最宝贝的樟木箱里,太奶奶的并蒂莲枕套泛着浅黄,针脚却依然挺括。“她走那年我十二岁。”奶奶对着阳光举起枕套,丝线在光束里发亮,仿佛织进了半个世纪前的晨昏。
楼顶天台晒霉时,奶奶把棉被拍得“噗噗”响,灰尘在光柱里起舞。“这是阳光在打拍子呢。”她笑着说,转身看见我翻晒课本,数学书里的银杏叶簌簌掉落——那是初三秋天她捡的,说能“留住好运气”。叶子边缘发脆,叶脉却像她当年画的辅助线般清晰。
午后太阳雨突至,奶奶慌忙收被子,我看见她踮脚够晾衣绳的背影比记忆中矮了许多。她怀里抱着晒得蓬松的棉被,转头说:“你爷爷从前说晒霉是给日子‘翻篇儿’,把潮湿发霉的拿出来见见光,心里就敞亮了。”风掀起她洗得发白的汗衫,领口毛边像磨不碎的温柔。
傍晚收被子时,阳光的味道裹着樟脑清苦钻进鼻腔。奶奶忽然指着被角上道歪斜的针脚:“这是你去年缝的,说要给奶奶当‘小帮手’。”青线在布上歪扭如醉蚂蚁,想起那时我笨拙穿针,她戴着老花镜笑,却把这“作品”郑重收进箱底,说“最金贵”。
夜里抱着晒过的被子,阳光气息裹着奶奶的故事入梦。恍惚看见年轻的太奶奶在天井晒霉,太爷爷晾被单,奶奶蹲在旁边数蚂蚁。时光在晾衣绳上摇晃,三代人的影子叠成温暖光晕。
如今储物柜多了个透明盒,码着我的奖状、奖牌和夹着银杏叶的试卷。奶奶说晒霉要让旧物见光,可我知道,她把我的成长也收进时光的箱子,像珍藏太奶奶的绣品般,护着每道属于我的“针脚”。
次日清晨,奶奶在阳台给陈皮罐续新晒的桂花。阳光穿过她的白发,在晾衣绳上织出金色的网,那些晒过的旧物与故事,都在网里闪闪发亮。原来晒霉不是驱潮,是让岁月浸润的爱,在阳光下开出永不发霉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