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

大地是妈妈，她不说一句话，却用温厚的胸膛托起千万颗沉睡的种子。我在黑暗里蜷缩着，像一个未拆封的梦，而她以沉默的怀抱将我轻轻包裹。泥土的气息是湿润的鼻息，一缕一缕钻进我的胚芽，那是妈妈在低语，用触觉讲述春天的方向。

当第一丝根须试探着伸展，我触到了她的脉搏——那不是声音，是温度的震颤，是无数个夜晚她为我盖被时指尖的余温。她的爱不响亮，却深埋于每一粒沙、每一滴水之间。雨水渗下时，像是她从天空寄来的信，字字清凉，落在我头顶，又顺着经络流遍全身。

后来，我顶破黑暗，探出嫩绿的头。阳光刺眼，风也生涩，可我闻到了一种熟悉的味道——炊烟的味道。它从远处村庄袅袅升起，缠绕在田埂上，钻进我的叶脉。那一刻，我忽然听见了童年：那味道是妈妈的呼唤，轻轻抚摸我童年的听觉，像棉布衣角扫过耳垂，温柔得让人心颤。

河也是妈妈。她蜿蜒走过荒原，用波光洗脸，用礁石梳头。她在岸边留下淤泥，像母亲留下饭菜在灶台。人类在她的裙裾边搭起茅屋，点燃第一堆火，那火星跳跃的样子，多像妈妈哄睡时摇动的蒲扇。

她用流水教人说话，用汛期教人忍耐。青铜器在她怀里冷却，陶罐盛满晨露与歌谣。孩子们赤脚跑过浅滩，笑声坠入水中，化作鱼群游向远方。而她始终流淌，不回头，只把故事藏进漩涡，一层层叠成河床的记忆。

我是一粒麦子，也是一滴水。

我是被养育的，也是被放逐的。

可每当春风拂过旷野，泥土松动，河水轻吟，我就知道——

妈妈，从未走远。

她的呼吸藏在万物苏醒的间隙，

她的名字，写在每一片向上生长的叶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