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奶奶：

见字如晤，展信安颜。

开往盛夏的火车已经脱轨，春一褪色就是秋天。不知这座城市思念的风，有没有吹到您那里。萧瑟的秋天里，我寻不到您温暖的目光。于是我绞尽脑汁，修修改改，涂涂抹抹，却只笨拙地在风里藏了一句对不起。才恍然，原来，欲言又止的不是您，而是我。过去，我总嫌弃您的欲言又止。将蔚蓝掠夺个干净，初秋的夕阳染红路尽头的树影。您就在我的眼前，伸手就能碰到的距离竟成了如今的奢望。您喜欢静静地看着我，却因为担心我无聊，几次三番想引出个话题。但事与愿违，一开始我听到了磕磕绊绊的字句，却懒得搭话，后来就只有风在呼啸。

您总是欲言又止，我总是保持缄默，我不善观察亦不善言辞，因而总是忽略您眼底、话里欲言难止的爱意。大抵是我的烦躁过于明显，您也不再勉强自己。我眼眶中隐约有佝偻的身影，瘦削的身躯在秋风中凌乱着。大雨倾盆而下，您撑着伞，手里的篮子满满当当。我狼狈地躲到伞下，才忽觉它的残损与空间的狭小。一路上只有潮湿的空气和身边传来的暖意。

然而，回到家我才迟缓地发现，您的一只肩膀已经湿透，而我的身上却仍然是被阳光晒过的气息。您依然温和地看着我，张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终是没能诉出口。我依然沉默，半晌才轻轻地说了句“奶奶”。对不起。我想，有我这样的孙女应当是很难过的吧。不禁想起，多少年、多少天、多少次，您就那样静静地、笑盈盈地望向我。可我深知，您是看不清的，可您眼眶中藏匿的慈爱、期待都太真切，令人无法忽视，我却在担忧我是否担当得起您的希冀。

秋天的风在忧愁里悠悠而过，如此轻、如此柔，将我推向远方，却把您吹远了。风对您太不友善，我常常闷闷地想。渐渐地，您的皮肤也被它割裂，身子也被它吹矮，连头发也沾了灰，却唯独吹不散您关爱的目光。我的生命就凝固在了您的眼中。十四年悄然流逝，我才意识到，原来，眼睛是会说话的。我注意不到的爱全部都藏在了您的眼里，我写不出那十四年爱意的悠长，亦描绘不出爱在沟壑里的流淌，我只能用迟缓的眼波聆听爱的欲言难止。四季转了又转，爱不似绵延春山。

过去的我保持缄默，因为那时的我看不到您眼底深深闪烁的期盼与慈爱，我以为爱要大声说出来，又怎会知晓欲言又止的话语里藏了太多柔软的心里话，尽管那些话已经泛黄。其实，欲言又止的从来不是您，而是我。前阵子，我站在您面前，才发现自己已经高了太多，低头却不再能见您。我是否长成了您期望中的——用爱浇灌出的亭亭常青树？我久久沉默，想了好多好多，最后却只说得出“奶奶，我给你带来的新鲜菊花很漂亮”，和一句破碎在风里的哽咽。

回家的路再远也有尽头，只是这次是我站在终点——等待思念的风吹过您雪白的鬓发，带来您幸福的讯息。风替我传达一切，我却只想说，欲言又止的我，拥有您欲言难止的爱，何其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