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围裙是褪了色的青花布，边角磨出毛茸茸的线头，前襟总沾着几点油星。我总疑心那围裙像多啦A梦的口袋，能掏出槐花饼、芝麻糖，还有永远讲不完的故事。

每天清晨五点，楼道里会准时响起布鞋擦过台阶的窸窣声。我闭着眼睛都能数出那串钥匙碰撞的节奏：铁门咔嗒三下，木门吱呀一声，接着便是围裙带子扫过门框的轻响。"小懒猫起床咯"，外婆的围裙兜里揣着刚买的油条，热气在蓝布上洇出深色的圆斑。

老式蜂窝煤灶台前，外婆的围裙被火苗映得忽明忽暗。铁锅铲与炒锅叮当相撞时，她总要把我赶到三米开外："油星子最会挑新衣裳。"可当糖醋排骨的香气漫出厨房，那条沾着酱油渍的围裙又成了我的盾牌。我举着它冲进烟火里，正撞见外婆用围裙角擦汗，白发贴着汗津津的额头，像沾了露水的蒲公英。

那年暴雨冲垮了老槐树，外婆踩着及膝的积水往家赶。我隔着雨帘望见那抹熟悉的青蓝色在浊浪里起伏，围裙下摆鼓成个包袱，兜着用塑料袋裹了三层的糖火烧。"供销社王婶非要塞给我的"，她拧着湿透的围裙，水珠顺着皱纹流进笑涡里。那天的火烧格外甜，混着铁锈味的水腥气。

临终前最后那个春天，外婆的围裙沾满了泥。她执意要在阳台花盆里种月季，说等花开时给我做鲜花饼。我蹲着扶花苗，看她用围裙垫着瓦片磨花盆沿，"剌手的很，你们细皮嫩肉的碰不得"。阳光漏过她稀疏的白发，在围裙上洒下跳动的光斑，像小时候她摇着蒲扇时，墙上一晃一晃的影戏。

如今那条围裙躺在我的樟木箱底，补丁挨着补丁，却比任何绫罗都温暖。有时夜深人静，恍惚还能听见围裙带子扫过门框的轻响，混着槐花香，和一句带着油烟味的"小心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