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雨是绣娘的银针,密密匝匝落在青石板上。乌篷船从雾里荡出时,船娘的发髻还沾着夜露,船头的竹篙搅碎倒映的柳影,惊醒了趴在石阶上喝水的狸花猫。黛瓦白墙像浸在青瓷碗里的茶汤,洇出层层叠叠的墨色,我站在安昌桥头数檐角的风铃,数到第七只时,听见卖菱角的老汉唱起了越剧。
临河的茶馆支起竹帘,茶博士提着铜壶穿梭,紫砂壶里滚着明前的碧螺春。八仙桌边的老人将棋盘拍得啪啪响,棋子落定处,檐角悬着的水珠恰好坠入河里。对岸的绣楼推开雕花木窗,晾出半匹未完成的苏绣,针脚里藏着未说尽的女儿心思。
正午的蝉声忽然噤了口。墨云压着马头墙游走,天光暗得能看清蚕娘晒在竹匾里的桑叶脉络。石板缝里的青苔骤然鲜亮起来,雷声碾过九曲回廊时,我正躲在廊下看卖花人收拢油纸伞。雨珠子砸在美人靠上迸成碎玉,廊外芭蕉叶翻卷如绿浪,远处传来断续的评弹声,混着雨打荷叶的脆响。
雨歇时卖馄饨的担子晃过月洞门,竹梆子叩着水淋淋的黄昏。放课的书童踩着积水追逐,书包里漏出半卷《武林旧事》,纸页上还染着夫子庙的桂花香。浣衣归来的女子挽着竹篮走过石拱桥,裙裾扫过阶前新开的栀子,惊起两三流萤。
暮色在橹声中渐渐稠了。船灯次第亮起,暖黄的光晕里浮动着酒旗的影子。夜航船载着隔年的黄酒靠岸,艄公的烟袋明明灭灭,像坠在绸缎上的火星。更夫提着灯笼转过街角时,茶楼上的灯笼突然都醒了,映得河水泛起胭脂色。不知谁家的琵琶拨碎了满河星子,余韵散入带着荷香的晚风里。
子夜的梆子声里,雨又悄悄下了。我伏在客栈的雕花窗棂上,看灯笼在雨中化作一团团洇开的水彩。远处禅寺的钟声荡开雨幕,惊飞宿在斗拱间的燕子,翅膀掠过之处,遗落一串发亮的水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