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颗李子,挂在乡下院子的老树枝上。春末的风刚吹软了新叶,我便从花苞里钻出来,顶着层细细的绒毛,像个没睡醒的娃娃。
最初的日子总在捉迷藏。我裹着青绿色的外衣,躲在巴掌大的叶片后面,连麻雀都懒得注意我。树底下,阿爷的竹椅摇摇晃晃,他抽着旱烟说:"等李子泛黄,就该摘下来泡酒了。"我听了便使劲吸着阳光,想快点让青皮染上黄晕,可枝桠间的风总说:"别急,夏天还没到呢。"
梅雨季节来得突然。雨水顺着叶尖滴在我身上,把绒毛洗得干干净净,青皮也涨得发亮。有颗熟透的同伴没站稳,"咚"地掉进草丛里,引得蚂蚁们排着队来搬。我有点慌,怕自己也摔下去,便紧紧扒着枝头,感受着树皮里流淌的汁水——那是树妈妈在给我加油呢。
入伏后,阳光突然变得慷慨。我身上的青渐渐褪成浅黄,再染上一抹胭脂红,像被太阳吻过的痕迹。果皮上冒出细密的白点,摸起来滑溜溜的,阿爷说这是"挂霜",是甜的信号。有天午后,阿妹举着竹竿来打李子,竹梢扫过枝头时,我故意晃了晃,"啪"地落在她的草帽里。
她把我捧在手心,用衣角擦了擦我的皮。"有点软了呢。"她咬开一口,酸得眯起眼睛,随即又笑了,"后面是甜的!"汁水顺着她的指尖往下滴,滴在青石板上,洇出小小的黄印子。我躺在她的掌心,看她把核吐在花坛里,忽然觉得,那些藏在青皮里的等待,那些被雨水泡过的日子,都化作了舌尖那点先酸后甜的滋味。
后来听说,剩下的同伴都被阿爷泡进了酒坛。它们会在酒里慢慢舒展,把夏天的阳光和雨水,酿成醇厚的香。而我很庆幸,能以最鲜活的模样,把这颗李子的夏天,送进一个孩子的嘴里——酸是成长的底色,甜是藏在最后,最让人记挂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