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年那夜,待在老家。月光清淡如水。温上一壶月光,泡上一壶清茶,抿一口,淡淡的苦涩。不由思及爷爷。一路上,饱见清风明月,独不能忘那幽幽的茶香。
又是一年初春,雨水莅临人间,湿了土地。爷爷,又要带我种茶了。他将茶种倒入个很大的竹筛,拣出上好的种,收入囊中,带上山去,播撒一年的希望。清辉流动,一山春色。他将种子埋入一个个小坑,又小心翼翼地用土掩上,留出一丝缝隙。我不解:
“爷爷,月光这样冷,如果流进去,种子不会着凉么?”
“如果不受点凉,又怎么长得好?熟了,也是次品……”
月光下,我牵着爷爷的手,下山去。那粗糙的大手,硌得我生疼。
播种之后,白日总不见爷爷。常见他披着月光而归。此时,我常喜欢坐在门槛上,任爷爷粗糙的手指揉碎我头顶的月光。那时的月色,温柔而美好。清明前后,夜夜湿凉。听爷爷说,茶叶熟了。他皱巴巴的脸上漾开笑意,牵起我,背上背篓,上山去。月光正处于兴头上,潇洒着,明媚着。爷爷轻拈住一片茶叶,剥开外皮,露出嫩绿的茬。青涩,鲜活,却也夹杂了一分沧桑。“挑大个的摘吧,个头小的,晚些长大了好拿去做藏茶。卖了茶,明年开春,给家里添几只鸭……”爷爷说道,手里也没闲着。可是,月光映入爷爷浑浊的眼中,那其中,分明写着不舍啊!爷爷种茶数十载,又曾几次,喝过自己亲手种的茶?
茶叶簌簌。我望见,爷爷指缝间淤积的泥土,于清亮的月色下,格外显眼。爷爷,请原谅我,那时我太年幼,只觉得您佝偻的腰与乌黑的手,好丑。
风声划过,我与月面面相觑。近处的地里,似有人采茶。一样削瘦的身躯,一样佝偻的腰,一样布满青筋的手。月,为他镀上一道银边。愣了许久,终是恍然,晚冬时节,岂会有人采茶?怕是都于家中,与家人围炉煮月,共饮香茶罢!午夜的钟声,响了。大伯摇着车,卖完藏茶,回来了。我笑着,招呼了他。转而坐下,举起茶杯,月光漾漾。浅抿一口,香冽,清远……这杯茶,敬新年,敬自己,亦敬那于遥遥天际慈祥地注视着我的您啊!
一路来,日子虽然庸常,却也有碎碎的清光,幽幽的茶香。一路有您,真好!爷爷,在您的悉心照料下,我想,茶种,不会冷了。她不再青涩,不复迷惘;她的骨子里,绵延着温情的血脉,流淌着坚韧的力量!温一壶月光饮茶,今晨,月儿正软,茶儿正醇,人儿正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