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黄昏渐渐收，路上摊前香味浓。而我最想留住的味道，是奶奶的那碗芝麻桂花汤圆。

我向来不喜欢芝麻，乌漆漆惹人厌。但奶奶却不这么认为。中秋月圆时，奶奶想出一个新菜式：芝麻桂花汤圆。为了改掉我挑食的毛病，奶奶故意只说是桂花汤圆，于是我高高兴兴地与奶奶去采桂花。

桂花飘。桂花香。但当我看着桂树下那个佝偻的身影，却不知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慢慢走上前，"奶奶，我来帮你吧。"奶奶笑着将篮子递给我，眼角溢出不只是笑，还有藏不住的鱼尾纹。"孙女长大喽。"

回到灶前，奶奶麻利的系好围裙，开始动工。提裙倚灶，案板前堆叠起点点桂花。彼时窗外桂树被风摇落星点，鸟儿在枝头欢唱，映着奶奶专注的模样。水声潺潺，桂花在盆中上下飘荡，宛如小舟，忘却了岁月倥偬。那岁月，是奶奶鬓间银发，是奶奶手上褶皱，是奶奶的背影佝偻。

待我拾好干柴，烧好水，奶奶已将十几个圆溜溜的汤圆做好了。下锅，升腾的烟雾弥散在这方小小人间。我看着奶奶，脸上的笑容仿佛是岁月在奶奶身上藏了一个盎然的春，连秋也为之失色。我突然想起芝麻来，若奶奶的头发，能再有芝麻一样乌黑，该多好。

汤圆出炉，带着桂花的香。我尝了尝，笑了。里面是放了芝麻的，我知道。但我什么也没再想。让味蕾跳舞便好。芝麻的浓稠与桂花的淡香碰撞在一起，火星四溅，热辣的汤水沸腾过全身，是奶奶岁月里那个曾经燃烧的春吧。

"怎么样？"奶奶眼里满是期盼，又带着些忐忑。我拿起旁边的勺子，舀了一个给奶奶。"好吃！奶奶也要多吃……"欢笑弥漫在整个屋子里，久久不散。

那些酸甜苦辣的滋味，有时随风，有时入梦。无论月是阴晴圆缺，也无论人是悲欢离合，我自始至终最想留住的味道，都是那碗芝麻桂花汤圆，那其中的滋味，不只是芝麻桂花的浓浓香味，更是奶奶为了我所含在里头的爱啊。如今奶奶长逝，每当我来到她碑前，也只能，轻轻地放一束春天的来信。那一张烟雾蒸腾里的笑脸，那几句汤油四溅里的家常，那一份芝麻汤圆里的温情，远胜过那一碗汤圆的分量。

岁月它落地无声，带着牵挂飞远。可那佝偻的身影也曾青春，那稀疏的银发也曾乌黑，不曾被抹去。街头小巷，摊前飘香。我望见许多汤圆，可都没有奶奶的那一份，独一份。

故人已逝，夜夜月圆。但那份汤圆的味道，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