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撩起纤细的树枝,一抹深红在嫩绿中若隐若现。透过一方小小屏幕,恍然可见枣树正不卑不亢地伫立在原地,默默守着一碗永恒不变的情感。屏幕这头,紧攥着手机的母亲,眼里噙着泪花。
母亲生在枣乡,童年也溢满了枣香。枣香很淡,只有靠近点,才能闻到这混着草木清香的气味,清爽而沁人心脾,不甜腻也不寡淡,潺潺流到心底。年幼的母亲身上有用不完的力气,脚一蹬手一握,使劲一攀,麻溜地开始爬树,头顶满树韶光,枣香四周缭绕。母亲跟我描述起这一段时,总是抬起头,眼神对着无边无际的天空,是在眺望枣树的方向吗?我不知道,只记得,母亲的眼里盈满了温柔。
“可是,这种快乐没持续多久。”母亲叹了口气,沉默几秒后缓缓再次开口:“很快上初中了,懵懵懂懂地离了家乡。那时哪有电子设备,唯一的通讯方法就是写信。”母亲拉出一个老旧的行李箱,一手扫着灰尘,一手小心翼翼地抽出几个粗糙的信封。上边的邮编看不太清,粘合处的胶水也发干了。硬而脆的纸上,娟秀的字迹被深深的黄色模糊,埋藏在时光里的记忆从几个隐约的“枣”字中再度重现——尚未成年的母亲眼里划过的一丝忧郁,闷闷不乐地将一切怀恋从文字里倾泻而出,小心翼翼地将其投进邮筒,希望这封寄托了太多情义的信件,代她去看看她的故乡。
时光飞逝,科技发展,如今手机发出的白光像是已被淘汰的信件的延续,见证着母亲那仍未改变的一腔乡情。母亲总是靠在床头,手指上下滑动,点来点去。终于,当一抹苍翠的绿意夹杂着鲜红蹦出时,她的睫毛闪了闪。
“妈,趁着暑假,我们回枣乡一趟吧。”
鬼使神差地说出这句话,回复我的却只有风扇的“哒哒”声以及长无止境的沉默。母亲的眼底已经泛红,眉头上的皱纹又深了几道。小心翼翼地想推推她,惊觉母亲的手臂已经开始发烫,目光呆滞地望向窗外的天空,手却一直紧紧攥着手机。良久,良久,她的肩膀终于开始抖动,幅度越来越大,我竟听见了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呜咽声,化作颗颗泪珠划过越来越红的脸颊,最终变成了撕心裂肺地大吼——
“你外婆她们搬到城里去住了,枣树早都被推翻了。”
雷声倏的“轰隆”划破天际。暴雨倾盆,树叶开始忍不住流泪。
一切变化来得猝不及防,童年回忆里的主角终究全部散场。只留下手机里那张被外婆发在群里的枣树的照片,成为了最后一抹属于故乡的灿烂。
当老旧的邮件逐渐换成新型的电子设备,当从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已经成为不惑之人,当家乡的连绵绿意逐渐被高楼大厦取代,世间浮浮沉沉,一切都在变化,可母亲却依旧伫立在原地,拥抱着那个不变的枣香与枣乡。一切不变的情感都凝结成了一个最忧伤的词语:乡愁。
如此幸运,我们处在数字时代,千变万化的世界里仍有屏幕作为乡情的最后一块栖息地,可又是如此不幸,屏幕里的枣乡亦是虚幻而远在天边的存在。但无论如何,我相信,枣乡与枣香一定永远驻留在母亲心底,亘古不变,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