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城市灯火婆娑,光的尾梢在毛衣的线头上跃动,清月浸透这件有些覆了灰的毛衣,上面是故乡的桑梓地,吹皱的南风,饱满圆润的果实悬在枝头,还有一只蜻蜓在斑驳光影中翩跹。
我循着满树的花香,回到了童年的桑梓。
正值槐序,野径旁的枝桠疯长,草木葳蕤,花开绚烂。大自然的气息氤氲在每一丝云彩里,填充眸子的是看不尽的浓绿和鲜艳,像在眼帘里填充了一块望不见边际的绿绒毯,缀上拂露清香的野花,在风摇雨曳中扑闪眼睫。
我最爱和几个大姐姐,到有果树的人家,从墙头往里窥,看一片浓郁的绿中是否有被糖浆涂满的蜜果。兴许是棉花糖一样的软云濯了果,果实总是比我们期待的褪色了些,青青的无辜面颜恰好可以藏匿在这绿绒毯中。若曾祖母看到我使劲垫起脚伸着头的稚嫩样,便会放下手中明晃晃的针,唤我注意安全,和蔼的嗓音,浓厚地回荡在那个无尽槐序。
乡间脱离了城里几分喧嚣铜臭,大自然的生灵自然多了些许。蜻蜓振翅,不带走一片云彩,而若被我们捉住,单单一翅便是我们半片天的流云。蜻蜓的身姿好窈窕,像是从蒹葭里面浮水而出的佳人。我常常见它们濯汩汩清泉以净其身,或是盘旋在低空以观人间之烟火。
初秋,天边的蜜罐打翻,秋的蜜酿自云缝倾斜,糖浆流溢在了怒放的秋花上,让花儿别般香甜。大姐姐们告诉我,要趁蜻蜓吸吮花蜜时,蹑手蹑脚地靠近,看准时机捏住其的翅膀,一只蜻蜓便到手。“这时候啊,蜻蜓被花蜜馋的动不了手脚,再桎梏住它赖以生存的羽翼,便是对它弱点的精准打击”,大姐姐用手捏着一只蜻蜓,绘声绘色地和我讲。
我自然行动笨拙,捉不住蜻蜓,于是大姐姐们变捉来用绳子系好给我。我打量着蜻蜓细丝编制的网状羽翼,日暮西沉,嫩粉和橘橙摇曳在蜻蜓微微颤动的尾尖上。我自然是拍手叫好,可曾祖母却把蜻蜓放了,蜻蜓踉跄了几步后拥抱残存的红日,曾祖母看着自由的蜻蜓笑了,岁月的刻刀赠予她满脸的皱纹,挤在一起颇像一个皱报纸团。我不解地看着她含笑满意离去,但却分明看到她步履有些蹒跚。
浅薄的月光爬上树梢,青冬的霜攀上曾祖母的双鬓,染得斑白。曾祖母的身体每况愈下,却总是在小院落里,戴上厚厚的老花镜,布满沟壑的手颤颤巍巍地握着根银针,借着清朗月光编织毛衣。家里人不解,常劝她好好享乐,莫坏了身体,可她张着牙快掉完的口,笑着。
我临别的时候,曾祖母把这件毛衣给了我,此时的她近乎已不能走路,我接过,恍然间瞥间曾祖母面颜上的两行浊泪,未曾想此别却是终别。
此刻我正值生命的春天,微凉的南风吹皱我思绪,手里捧着的是那件毛衣,脱开的线头有些扎手,就如这乡愁一直刺着我的心头。毛衣也有了些年岁,模模糊糊却依旧能辨认桑梓盛夏、初秋和青冬,月光好清澈,透亮地映着正在生命春天的我,如此一来,春夏秋冬便齐了。原来曾祖母在残存的岁月里一针一线编织出了故里,桑梓的四时又如一根针拆散我心头的毛衣,是刺骨的乡愁。
正在生命的春天的我啊,抚摸曾祖母编织的桑梓的夏秋冬,加上我,便是四季的乡愁。
“曾祖母在槐序的青葱年岁里编织出了一件毛衣予我,清澈月光的映照下,加上正值生命的春天的我,酿成四季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