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棵老树,枯干枝条乱炸,倒影在水洼里,如钢丝缕缕。门前石阶的每条缝隙,都刻录着时光记忆的疤痕和笑靥。我看见阶前苔丝蔓延,野菊随风摇曳。爷爷的毛笔倒插在门旁湿土里,毫毛如一朵孤花绽裂,残留的墨水凝结住了沧桑岁月。

爷爷坐在厅堂,濯了两三遍陶杯,沏了几杯山茶。这小小四合院,溢满茶香。“您怎么不写了?您的字多好啊!”我轻抚墙上微卷的纸角,时间如文火,灼热了这满墙潇洒字,却燃不尽爷爷冷峻的气息。

静思往事,如在目底。那时候,他是村里唯一会书法的人。我正往红对联背面涂米糊,瞟见爷爷站在厅堂上,挥笔疾书。客人们笑容可掬,作揖之后接过爷爷写的祝语,他们的脸被那赭纸映得格外红润。“真是好,以后年年请您来写啊!”爷爷郑重地点着头,又欣慰地看向了自己的毛笔。后来的事我记不清了,去了城里之后,便没再想爷爷的事。

回过神来,只见他的白眉颤了颤,咧开了嘴,“哪用写了,多的是会书法的年轻人。“他说这话时似笑非笑,我倒是摸不透爷爷的心思。“那您不无聊吗?“我欲端起眼前的茶杯,却被烫得急缩手。“诶诶,慢点。不无聊,你奶奶才无聊哩,整天搞那些花花草草……”他絮叨着,我便嘬了一小口茶,“这没味道了啊?”爷爷一愣,呵呵笑道:“忘了忘了,估计是从早上泡到现在的了。“奶奶刚砍柴回来,碰巧听得这一句,骂道:“整天不清醒!"爷俩忍俊不禁了。

“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老了,也就写不动了。“他向正门前一片绿油油的菜畦望去。我跑了出去,看见了水渠旁斜立着爷爷的垫板,上面的斑驳痕迹张牙舞爪,仿佛还有昨日的风采隐现。我还看见,发酥地皮里的青菜已经抽薹开花,小蚂蚱纷纷蹦起来,似火星四溅。而野蜂缠着鸡蛋花的花枝,“嗡嗡”作响。“那块地也有我的功劳哩!"爷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爷俩又是忍俊不禁了。

那些过去的故事如弦音,撩拨着岁月神经,而一些初纷新绪已经翻腾而至了。饮一杯茶,是回首过去的一场神圣仪式。饮一杯茶,似穿梭于时光隧道,跨越于光阴垒就的石墙。饮一杯茶,在昔日的一泓积水里照见曾经的自己,滋润如今一度干燥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