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家乡已经有七年了,我最不能忘的是奶奶的蒲扇。
那把蒲扇是奶奶亲手编织的,带着淡淡的草香。经过岁月的洗礼,它变得古色古香,朴素中透着实用。自我有记忆以来,奶奶就与这把蒲扇形影不离。她操劳了大半辈子,最亲近的物件便是这把蒲扇,一人一物相处得其乐融融,仿佛它们是多年前就结下深厚友谊的老朋友。也许是因为爱屋及乌,我对蒲扇也有着一种天然的好感,时常盯着它看,尽管有时候我也不知我在看什么。
家乡的夏天大多炽烈,像清汤混着烈酒,掩饰不住的狂野。乡下的天常常黑得很早,夕阳西下时,我照例帮奶奶搬个小板凳出来纳凉。我蜷腿坐在她旁边,她悠然地扇着蒲扇,笑着骂我不卫生。而我支起下巴看她,目光又不由自主地游离在蒲扇上。蒲扇上的纹路已经不甚清晰了,像奶奶脸上的皱纹。我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难过。
“奶奶,这蒲扇扇了好多年了吧?”
“是呀,好多年了。”
她笑着回答,用力地扇了扇。有清凉的风吹在我脸上,一阵阵的。我抬眸猝不及防撞进奶奶的眼,那里写满了关心与疼爱。于是我笑了,奶奶也笑了。她笑起来真好看,像春天的花一样。她笑起来时脸上的褶皱也好似翻腾的浪,合着蒲扇那不甚清晰的纹路一同卷进我心里,直直刻骨铭了心。
有时候奶奶也会同我讲民间故事,那时大多是夜晚,月光透过叶子间的缝隙洒在大地上,也洒在奶奶的脸上,化不尽的温柔与缱绻意。她一边扇着蒲扇一边兴趣盎然地讲,我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兴趣盎然地听,时不时点点头又摇摇头。祖祖辈辈口口相传的民间故事如同一支绵长的曲,而奶奶将它们写好开局与收场,我为它们谱好音符和曲调,直至将来的有一天在我的脑海里编织成一只大网。可遥远的记忆里,我最清晰的竟是奶奶手中晃晃停停的蒲扇与一阵阵的清凉。
多年以后我再回家,在老屋门前看见摇着蒲扇的奶奶。她看见我,连忙向我招了招手。我走过去,端详着她与她手中的蒲扇。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老了,蒲扇也老了。这时候父亲走过来,拿出在商店买的一把小巧玲珑的扇,他说奶奶的蒲扇也要退休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奶奶一时语塞,却着急得很,紧紧抓着蒲扇不松手,还催促父亲别打蒲扇的歪主意。父亲哭笑不得地走开,我的眼角却悄悄地湿了。也许父亲并不明白奶奶的反应为何如此之大,可我确是懂的。蒲扇串起了小时候我和她之间的温情时光,也记载着数不尽的民间故事与洒满鲜花的热爱。同样的,在我和父母背井离乡的这些年,也是蒲扇默默地陪在她身边,如一位坚不可摧的战士守护着独属于她的浪漫。
于是我拉起奶奶的手,看她摇着蒲扇,给她讲起了我生活在城里的这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