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御风而行的动车上,我倚窗看车外的景致由缥缈无际的千里沃野渐变为天蓝地黄纵横交错的千沟万壑。一改多年“一封尺素载凄然,客心千里寄陕北”的过年方式,这个春节父母决定携我回家陪伴外公外婆。迟到多年的陪伴终于要回老家了。
几番跋涉辗转,来到窑洞前,已有几分陌生的外婆颤颤巍巍地走来,在铺天盖地的风沙裹挟下引我们进屋。
随意将行李交给外公和父亲打点后,外婆抱着一摞红宣纸过来,要我与母亲坐在炕上,同她剪窗花。外婆慢慢地将宣纸折了几折,左手轻捏一角,右手操起剪刀,便开始“咔嚓、咔嚓”剪起来。母亲没有只言片语,只是坐在外婆身旁,简单地做着与外婆相似的动作。手笨的我只能在一旁帮外婆和母亲翻找窗花图案,一边不停地看向她们。只见两只剪刀如黑蝴蝶在外婆和母亲的手中时而盘旋,时而停歇,与红色的宣纸深情相吻,于他那红纸上就留下了一道道弯弯折折的吻痕,一张张好看的窗花就诞生了:炕火温暖了屋里的空气,红纸上的合欢花一簇簇艳放,北国春意入旧年
整整一个下午,没有多余的对话,只有外婆时不时抬眼看一看母亲,只有母亲一直安静地陪外婆剪着“岁岁合欢”的愿望。我愈是看得痴了。
屋的那头,父亲立于外公左后方,默默地为外公研墨,看他一遍遍书写“阖家团圆”的大字。筠管游走于楮生,诉说着牵挂;松烟划过寒泓,留下了今春窑洞中的陪伴。
晚上,父母将年夜饭端上餐桌,全家人在陕北的大桌前围成了圆圈。外婆的手抖着,一小口一小口地品着饭粒,眼里噙着泪花。母亲微笑着看外婆慢慢地一勺勺吃饭,为她端着陶碗,没有一丝厌烦。桌对面,父亲同外公小酌着自酿的浊酒,东一句西一句地聊着陈年往事,谈笑风生。缺席多年今回家,长思陪伴终团圆,一家人的欢乐说也说不尽。
待天色黑得如墨晶一般,屋内的广播与屋外的爆竹齐响。怕吵的外婆在母亲的陪同下回屋里去了,母女俩一同坐在床头给亲戚们写着封封家书。昏暗的煤油灯加重了外婆脸色的苍白,母亲倚在外婆肩头,轻声哼着陕北的民谣。父亲随外公出门贴春联了,在忽明忽暗的天幕下,两人一高一矮的剪影投在地上,随着月影移动着。
何为陪伴?就是回到老人身边,同他们或谈天或无言地一起做着最家常的事情吧。人在,心在,情也在。而今年陕北的这个小窑洞中,陪伴满屋,暖暖的。
我收拾完碗筷,蹭到母亲和外婆中间,看屋外的烟花划亮屋脊。我兀目暗许:此后的每一个年,我都要回来陪陪外公外婆,让陪伴回家。
“五谷里那田苗子,唯有高粱高……”我和母亲一起唱啊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