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闷热的午后,蝉鸣声像滚烫的糖浆般黏在空气里。我攥着被踩出豁口的运动鞋冲进家门,把沾满泥点的鞋子往地上一摔:"我就要那双白球鞋!"
奶奶从厨房里小跑出来,围裙上还沾着面粉。她蹲下身捡起鞋子,布满老茧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鞋帮的裂口:"这个补补还能穿......"我猛地推开她递来的针线盒,塑料盒子在地上摔出清脆的响,五颜六色的线轴滚了满地。
那天夜里我被渴醒,看见厨房的灯还亮着。门缝里漏出的光晕中,奶奶佝偻的脊背弯成一张拉满的弓,灰白头发在台灯下泛着银光。她正在糊袼褙,苍老的手掌把碎布片抚平在木板上,一层层刷着面浆。月光爬上她手背凸起的青筋,那些蜿蜒的纹路像是被岁月犁出的沟壑。
第二天清晨,我的床头整整齐齐摆着三双新布鞋。圆口黑布鞋针脚细密如繁星,千层底纳得厚实挺括,鞋垫上还绣着歪歪扭扭的粉荷花。我抓起鞋子就要往窗外扔,却在抬眼时愣住——奶奶蜷缩在藤椅上睡着了,指间缠着没剪断的白线头,剪刀尖还沾着深褐色的血痂。
那天放学后我偷偷跟着奶奶去了鞋厂。隔着生锈的铁栅栏,我看见她坐在成堆的橡胶鞋底中间,流水线上的传送带永不停歇。她枯瘦的手指在鞋面上翻飞,汗水顺着皱纹流进脖颈,工装裤膝盖处磨得发白。暮色四合时,厂房的日光灯次第亮起,在她佝偻的背上投下细长的影子,像一根快要燃尽的蜡烛。
"妮儿,试试这个。"周末奶奶突然递给我一个鞋盒,那双让我魂牵梦萦的白球鞋安静地躺在里面。我摸到鞋盒内侧有被雨水泡皱的痕迹,抬头看见奶奶的雨靴上沾着早市的泥浆。她凌晨四点就背着竹筐去批发市场捡纸箱,原来是为了凑够这双鞋的差价。
现在每当我俯身系鞋带,总能看到裤管下隐约露出的千层底。那些细密的针脚穿过二十年光阴,在记忆里结成温暖的茧。奶奶去年冬天走了,留下整整一樟木箱的布鞋,最底下压着双没做完的小虎头鞋,红绸子上还别着根闪亮的银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