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撑油纸伞,不见故人归

高三 叙事 1795字
2022-04-08 20:48:20

我不知在何时又能见到她,定是大雨滂沱中。她就撑着那把灰黄的、笨重的油纸伞,隔着半个世纪的蒙蒙烟雨,转身,留一个独行着的佝偻背影。

雨极大,模糊成云雾,把那把油纸伞包裹成黄色的茧,随着她的走动起起伏伏。

那伞下的故人,始终未归……原以为伞是装在华贵的锦盒里,细细地裹着精美的青绸,应是如江南女子娴静的模样,见到此状,不禁将期望减了几分,却仍是催着外婆将包裹打开。外婆抿了抿干瘪的嘴唇,裂开笑颜,仍是用那粗糙的手掌麻布一层一层地解开。当最后一层布被揭开时,油纸伞露出了-角黄色的伞面,我顿觉不对劲。直到那伞露出全貌,我的期待便被一阵飓风卷落一地,连笑容也冻僵在脸上。

那是怎样一把油纸伞啊,秋后枯叶一样黄色的布面混着灰尘,像是整个秋季被罩了-块落满尘埃的毛玻璃,灰头土脸;竹质的伞骨支楞八叉着张开,斑斑驳驳的霉斑沿着伞骨的边缘肆意攀爬着,从时光深处带来难闻的腐朽味。我仿佛是一个即将飞上星星,却在最后一刻星星被陨石击碎的人,先前的笑意啪嗒落地,看着外婆有些骄傲的笑容,觉得讽刺无比,伸手大力地挥开伞,满是怒气:"这不是我想要的伞。”

外婆登时愣住,惶恐而又小心翼翼地望着我,依旧抿着唇,不安的弯下身子,依旧,用那双粗糙的手,捡拾起支离破碎的伞。那把本就如迟暮老人的伞在与地面碰撞后,伞面被撕扯开一道大口子,伞骨也四处散落。而我,而我却漠不关心,转身离去,只留下那个惶恐又小心翼翼的身影,弯着腰。

后来遇到雨极大的一天,霹雳拍啦的大雨就敲打在没带伞的我的身上,四周望去,世界都全部笼罩上一层飞溅起来的水雾。而那时,我看到了一把被雾气包裹成蚕茧的巨大的黄色油纸伞,伞下的人笑意盈盈向我招手:"乖囡囡,快来,你看,还是有伞好对吧。”

我缄默地走过去,走到伞下,只见那把伞已被外婆修好:撕裂的伞面被外婆用针缝好,还绣。上了一条蜿蜒曲折的藤蔓;破碎的伞骨用铁丝细心的连接起,再次变得无比坚固,似乎可以阻挡全世界的风雨。外婆依旧笑盈盈地望着我,我低着头,双手摆弄着湿漉漉的衣角,轻声道:"对不起。”外婆眯着眼,笑呵呵地问:“囡囡说什么啊?

”“我说,雨真大,这伞真好看。”我笑着说,回应全世界。

那个傍晚,昏黄的路灯随着伞的一路起伏而亮起,无边无际的昏暗雨雾中,黄色的伞,像一个完整而温柔的茧。也像是一整个巨大而沉默的宇宙之核。再后来啊,伞下的相携而走两人身影变成了一人独行无言的孤独。因为那个爱笑的老太婆说,囡囡乖啊,外婆到很远的地方给你找伞去。雨脚从远处扫射过来,溅起满地的白气蒸腾。雨伞丛生,像一片蠕蠕的黑蕈,我的头上也开了一朵。就开了一朵,在雨中等待着伞下的故人找到伞,归来。

油纸伞里的情调与情怀,世人又有谁真正懂得?那一眼回眸,便成了日盼夜盼。最初见到手工的油纸伞,是在贵阳,贵阳这座城,是美到骨子里的。城如此,人亦是如此。那儿的人是整日带着笑颜的。在古镇一隅,便是那间朴素的小店。慈祥的老匠人,正摆弄着手中的伞骨,倚着晚霞,不慌不忙、不紧不慢。在那瞬息,仿佛是时间的掌舵人,说是“掌舵人”,似乎不太合适,毕竟老先生活出了自己期待的样子。

万代春秋,在这油纸伞下的见证下,不断更替。伞骨上,伞柄上,留下刻骨铭心,留下岁月沧桑。

老匠人悠然地看着小店门前发生的一切,油纸伞柄在悠悠地转。油纸伞在岁月里,同着老匠人的故事终究也尘封在岁月里,随着愈来愈远的思绪,消逝在天际了。

江南画中的才女也应在此处,背靠白墙和灰瓦,潺潺流水,成了一幅令人如痴如醉的画。才女们撑着淡雅的油纸伞,穿过一道道月洞门,从江南画中走出来,又从文词歌赋中出现。

那些文词歌赋中,装的大抵都是美好的东西。令人无意瞥见,也能一展眉头,微微一笑。油纸伞这尤物,说是伞,不如说是寄托情怀的物件。那幅幅描绘江南女子的工笔画里,必定少不了油纸伞,似乎那衬出了女子的情怀,把执花在手,却又无法相赠的情感表现得淋漓尽致。或是在满是荷花池里,才女们撑着油纸伞,在细雨中,提着酒壶,漫无目的地乘着小舟飘飘然在池面上。

李清照就有这样的情怀“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正是描绘了这样的场景,女词人亦有洒脱,亦有豪情、壮志。那片片藕花,随着微风轻拂,甚是美好,人间仙境纵使再美也不及如此。油纸伞里,有着女子的万般柔情,不尽言语,其中的美,唯有细细品味。许是后世的灯火繁华让我们忘却了这一切,却不知,那伞、那景,仍在我心。挥之不去……

想起那如诗如画般的油纸伞,惊鸿一瞥,便再难忘却。灯火阑珊处,有的是万家灯火,却不及你的半分,你是独一无二,似是江南本就应该跟你在一块儿,给后世留下的皆是温柔,皆是凄美。伞骨里,伞柄上刻的皆是山,刻的是水。油纸伞下,皆是世间温情。或许哪时兴起,也就真提了伞,带着酒,入了江南中去。

想念苏州的园林,那儿的一草一木都是应着我的心意长了去的,那种熙熙然的庭院日子,是我一生都思慕着的。偶然看到白墙灰瓦似的屋檐,心头便泛起兴来,想起屋檐下的老匠人,想起手札的油纸桑世间温情,便全都到了我心里。那油纸伞下,又是谁的一生?又是谁朝思暮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