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爱他的词很久了,直到那天,我终于有机会走入他的家——那个我向往很久的地方一一纳兰性德故居。
刚走进后海那片带着清晨特有的宁静的胡同,便感觉无比亲切,仿佛一切都似曾相识。沿后海北默默走着,仿佛在心湖中投下了一颗石子,泛起淡淡的涟漪。幻想着,脚下的土地,也许三百多年前那个潇洒的公子也曾策马走过。就是循着这缕隐约的气息,我和好友来到了它的面前,伫立在这个见证了我最喜爱的词人的生死,经历了三百五十多年岁月洗礼的地方。那一刻,我几乎落泪。
也许路人们都很奇怪,两个小姑娘一大早守在宋庆龄故居门口做什么?我想大声告诉他们,我来到这里,是为了找寻纳兰公子的足迹。来往的人或许都不知道这里最初是谁的府邸,又有着怎样的故事,这便使我有一种悲伤却又窃喜、骄傲的感觉。我早已释然,无论是宋庆龄故居还是醇亲王府,叫什么名字都是无所谓的,只有心中所向往的,才是真正的意义所在。
漆红的门槛孤独地守候着这偌大的宅子,迈过它的一瞬,突然想到了那几句诗:“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虽不恰当,却很真实。只可惜,这一差,就是三百多年。他留给了我无限的仰慕,我们却无缘相见。
府中很宁静,除了鸽哨声再没有其他声音。远远地就看到了夜合花。三百多年前,纳兰公子亲手栽下了它;三百多年后,一个懵懂的喜爱他的少女又辗转到它面前。“阶前双叶合,枝叶敷华容。疏密共晴雨,卷舒因晦明。”纳兰公子的最后一首诗便是赞美这被赋予了灵性的花。因为是冬季,“枝叶敷华容”的景象是看不到的,只有光秃秃的枝干伫立在那里。轻轻抚摸着历尽沧桑的树干,我暗自思付,纳兰公子是否也曾站在这里,向它讲述自己的悲喜呢?
如果说夜合花讲述着纳兰公子的心曲,那么渌水亭便谱写了他的故事。
走在长长的回廊上,脑中闪现出许多画面。昔日,他曾在这里以文会友,谈笑风生。顾贞观、姜西溟、梁药亭、严绳孙、陈维崧、朱彝尊,这些大他二三十岁的汉族才子竟这样青睐一个初出茅庐的满族少年,不仅因为他有一身惊世的才华,写出了哀婉凄艳而又真挚自然的辞章,更因为他的真诚。知道友人们的落魄,他尽其所能地帮助他们,请他们出任西席,向皇帝举荐他们。一首首激昂的金缕曲,便是他们友谊的见证、心声的交会。“共君此夜须沉醉。且由他,蛾眉谣诼,古今同忌。身世悠悠何足问,冷笑置之而已……”这是一个贵族公子看惯了官场腐败、人情淡薄后终于找到知己的神采飞扬。但他明白,别时容易见时难,人生本来就是在时间的熔炉中煎熬的,由不得怨恨,来不及叹息。
“风暖莺娇,露浓花重,天气和煦。院落烟收,垂杨舞困,无奈堆金缕。”他与妻子就是在这样惬意的氛围中度过了幸福安宁的时光。春意盎然,草长莺飞,他携着她的手在渌水亭的长廊中漫步,他手把手教她临帖,和她做着雅致的游戏!有时高兴到把茶水泼到衣服上。亭边的秋千,墨绿的漆上布满了铁锈,摇起来吱吱作响。他们是不是也曾一起荡过秋千呢?“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简单的承诺,早已不是《诗经》中那遥遥无期的等待与凄凉,而是“读书消得泼茶香”的愉悦,是“相看好处却无言”的默契。只可惜,她去得太早。青衫泪尽声声叹,融化得了冰山,却唤不回已逝的人。他在最完满的人生中体会到最大的不完满,像梨花一般,在春光最盛的时候凋谢。
渌水亭旁的湖面早已结了冰,加上湖边随意摆放的岩石,整个画面更显萧索,就像是友人告别、妻子辞世后公子的心境一般。“叹人生,几番离合,便成迟暮。”二十二岁风华正茂的年龄就有了这样的感叹,好似一张白纸上滴洒的血渍,压抑且刺眼。心中辗转低回,也许时光的流转,一生的光阴,就是在几个挥手、几次转身中倏然而逝的吧。
在湖畔静坐了一会儿,就要走了。再留恋这里的从容,也终究逃不出都市的喧闹。我们安静地踏出大门,像是怕吵到什么似的。往前走着,身后的故居仿佛在目送我们离开。终于,我们走远了,只剩下黯淡的色彩与依旧此起彼伏的鸽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