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从那年的春天起,我每年都会在花香四溢时回故乡一趟,去看砖瓦红墙头上的那蓬迎春花,把所有的悄悄话都送给它。
这里是太爷爷的故居,也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太爷爷爱花,但不太会待弄,就挑先乡间地头常见的野蔷薇,迎春花,杜鹃花种在墙头院角。这鲜花中他尤爱迎春,这种极好存活的花是大自然送给乡村的一抹亮色他说迎春一开,春天就来了,心情也会变好。
每到春天,太爷外出干活时,就会叮嘱我乖乖待在院子里等他回来,然后锁好门离开。小小的我就在那方红砖小院里,或是摆弄玩具,或是来回踱步。墙头的那束迎春花垂下枝条,黄色的花瓣,鲜亮,明丽,开着,闭着的,都满满的堆在纤细的枝上,燃起春天的生机与希望。我应是被那颜色感染了,不自觉靠近,抬起头,冲着它扬起稚嫩的童音:“小花,小花,你知道他爷爷什么时候回来吗?他会带蜜食回他会带蜜食回来吗……”或许孩子的天性就是如此,对一花一木都能轻易地寄以深情。我似乎把它当成了好友,每每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便去墙边对它倾诉忠肠。砖瓦红墙里的对话,墙外人是听不到的,那是独属于我们的悄悄话。直到沉重的门扉有了动静,太爷爷回来,我与迎春的悄悄话才结束。
或许是因为这样,我对迎春总有一种亲切的感觉。迎春满枝怒放时,我总迫不及待的想找机会告诉它我的悄悄话。
我也常将悄悄话说给太爷爷听,在我心中他是个可靠又值得信任的人,在有他相伴的日子里,我所有的小秘密和不开心的都会说给他听。
太爷爷一辈子性格温和,从不跟人红脸,见了谁都会送上一句热情的问候,让人觉得他身体里仿佛住着一个活泼的精灵。他对我则是更疼爱,不忙的时候常带着我在院子里晒太阳,给我讲久远的传说或者他知道的新鲜事,常常逗得我好奇心大起,追问他结局,可他偏要装神秘,总要掉一番我的胃口才说出答案。我不开心的时候,他就抱着我耐心的哄我。虽然太奶奶去世得早,但我从太爷爷身上照样能感受到温暖和明媚。我闹着要出去玩的时候,他就骑着老式自行车。带我过大沟,捉蚂蚱,总是把我逗得咯咯笑,和他在一起,我满心都是快乐,温暖和满足。在我小小的心中,太爷爷仿佛一枝明媚的迎春,带给我满心的暖意和希望。
有一年春节,一大家子约好在大爷爷家过年。家人还没回来,老宅里只有我和太爷爷两个人。我穿着大红棉袄,带上他的绒毛帽,在院子里模仿他驼背的样子慢慢地转悠,逗得他呵呵笑。我走到他的椅子旁边,轻轻地捶着他的腰,他叹了口气:“又冬天了……”我笑了:“冬天来了,春天也快来了呀,等春天来了,我陪太爷爷一起去看花,好不好?”他微笑着点点头,我故作神秘地附到他耳边,悄悄地说:“太爷爷,和你在一起,真好。大冬天都不觉得冷。我同学都说我爱笑,你说,是不是遗传你呀?太爷爷被我逗乐了,我们一齐大笑起来。”
“太爷爷,”我说,“等我长大了,我就带你去咱们的首都去看花展,听爸爸说那里什么花都有……”话说出,我的脑海里俨然浮现一副动人的场景:我扶着他在花丛中漫步,各式各样的花都开得艳丽,太爷爷笑着,我也笑着……
可是,时间如梭,我一步步迈向将来,他却没等到将来,永远地长眠在故乡的热土里。
没了太爷爷之后,每年春天,我的内心都缠绕着千般思绪,付与迎春说,一如我的童年。只是说着说着不自觉地,酸了鼻头,红了眼眶。
风过,满枝的金黄灿烂。他是不是,也想对我说些悄悄话呢?